【孫采華專欄】吃,到底是身體力行的事,需要所有感官的參與

2017-07-02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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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說到底還是必須身體力行的事,需要所有感官的參與!(圖/作者提供)

吃,說到底還是必須身體力行的事,需要所有感官的參與!(圖/作者提供)

以前常常跳過整篇美食評論文章,就看最後推薦那家餐廳吃飯,唸美食不如身體力行,在紐約其實有些過長的歲月中,過度沈浸在紐約人的慣性生活思考中,其實並沒有和世界同步,落後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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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每星期三紐約時報美食版曾經是我的聖經,家家吃家家評,從服務到食物都挑,好像我也是美食評論家。當時經營野蓮茶室(WildLilyTeaRoom)也有午餐和晚餐,推薦新餐廳一定要去試驗,當作一門功課來做。

帶過台灣的家人和朋友去我認為不錯的地方,卻未必每次皆大歡喜。例如有次爸爸說,「這個地方東西真難吃!很貴,吃氣氛浪費錢!」他很生氣,雖然那是我的錢。  其中有個大明星也說,「啊呀!今天自己去吃了10美元的自助午餐還真好吃!」因為前一天帶他們吃紐約時報當天推薦的餐廳,花了他一筆錢。還有一位斗膽地說妳為什麼不帶我去中國城,吃一碗麵我就會很高興!

當時覺得來客很遜不入紐約流, Chinatown 的麵真的很難吃。現在我可以了解他們的觀點,雖然那個麵還是難吃。

人一輩子有很多「季節」,小時候痛恨紅蘿蔔,現在每一樣菜裡最愛加紅蘿蔔,冰箱裡總有一把紅蘿蔔。

多年前產後5個月,為了犒賞自己當媽媽的辛苦,到巴黎遊5天看美術館加吃米其林三星餐廳,至今那張將近500歐元手寫帳單還保留著。那家餐廳,洋蔥派就要價80歐元,洋蔥切得薄排得齊,回想起來已是10多年前的事。每次搬家飄洋過海,那張牛皮色的小紙頭還是留下。那不是我吃過最貴的,我也去過其他米其林餐廳,只是想留下來第一次吃米其林美好的回憶。

那家餐廳名叫Arpège,在羅丹美術館的對面,不大也不豪華,裝潢在10年前就有些落伍。我是一個人去的,侍者從拿我外套開始就把我照顧得服服貼貼,他很有技巧地特別照顧我,花時間和我解釋菜單的細節,讓我不會因為一個人吃大餐而感到尷尬。他問我是否來度假,我說生完小孩來善待自己。反正沒人和我說話,他又拿了一本酒的書讓我看,在上完洋蔥派、端上龍蝦之前,對面桌有人突然下跪求婚,好似專屬我的侍者看了一眼,回頭繼續服務,並對我擠出不情願的微笑,好似在三星餐廳跪著求婚比獨自來吃飯還尷尬。

之後帥帥主廚出來和大家打招呼時,我問他,我吃的這隻龍蝦真的是你煮出來的?當時有名的米其林廚師已經開始到世界各國開餐廳用品牌來賺錢,這位忠於自我廚藝及理想的法國先生在一向以肉為主的法國,早開始自種蔬菜供給餐廳,他在蔬料理求精而且只供應海鮮,至今你可以在餐廳網站訂購他的莊園蔬菜配送到家。

那天的食物當然好吃,但一直不肯丟的帳單裡的美好回憶,卻是那個專業侍者一手造成的!

現在不是提不起勁來試餐評餐,而是人生季節早已到了「紅蘿蔔的時代」。這次旅行沒花一秒鐘去找當今巴黎10大美食餐廳,每天走到哪吃到哪,最好吃的那一頓也不是在巴黎。

將近3個禮拜中,在巴黎的每一頓都在一定水準以上,但普遍有大城市裡煮菜蒙上一層和食材真實味的距離感,其實是食材不夠新鮮。不知名非洲餐廳的女侍者又高又美,只有晚餐做非洲菜,那晚也只有衣冠楚楚的非洲客人上門,女侍者解釋,中午上班族多,所以她們做法式午餐。在紐約很習慣猶太的貝果、中東的鷹嘴豆泥(Hummus)、印度麵包(Naan) 、越南麵(Phở)、泰國紅綠咖哩、連西安人也來連鎖辣死人的刀削麵……很難想像進了一家非洲餐廳,會提醒我們「只有非洲菜喔」,可見法國人對吃的保守和固執。

有天從梵谷美術館(VincentvanGoghFoundation,Arles)出來找中飯吃,想隨便吃吃趕快回去再看畫,過去幾天在亞維儂(Avignon)吃了好幾頓特別難吃的法國菜。亞維儂的夏季藝術表演節已有80年的歷史,是歐洲藝術表演界的一大盛事,滿街全是遊客,食物難吃到很難想像自己在法國,而且家家客滿,好像平常不會煮飯的也跑出來開餐廳。這家在美術館外的一家小飯館「一束麝香草」(Au Brin de Thym)在40天的旅行中,這是最難以忘懷的一頓。

那天中午很熱,我很餓,看了梵谷的畫,想到他常常有一頓沒一頓的,更餓了,警告自己這家餐廳離美術館過近,是開給遊客吃的,而且時間有點早、才剛過12點,他們還在吃飯,也有小孩在玩鬧的聲音。一進門就有人起身招待,點了當日特餐,我們溝通了一陣子主菜到底是烏賊還是章魚、有幾隻腳,結果是一隻中型小管,裡面塞了青菜和肉,再附上一座小山的紫米飯。那個盤子特別小,有點像給狗吃的鐵盤,邊是高起來的,所以狗吃灑不出盤來,看起來真的不怎麼可口。當法國南部特有的夏日南風(Mistral)一陣陣用力吹入棚下,一口小管一口Rose酒,的確煮得好,那是廚師從小吃的家常菜,熟練但不匠氣,食材新鮮。Alres是法國南部重要食材集中販賣處,紫米是當地種植,只要新鮮,一切好煮好吃,不需要大廚煮大菜。

在法國和義大利旅行,在哪區就喝哪區的酒。酒是有學問的,有興趣、財力、體力的話可花時間研讀一輩子,但想像當地人天天吃飯,不就以酒代水,不會特別去找酒配魚配肉,那是大城市人做的事。只要是當地的家常菜絕對配家常酒,在餐廳不需一一研讀酒單試酒,酒菜不配,一頓飯下來很難受,和侍者說「幫我選一個當地Local的」,那才是好輕鬆的假期!。

在巴黎用谷歌地圖上大家的推薦,找了一家接近米其林但沒有星的半正式餐廳,女兒可以開開眼界,也不會過於正式而不自在。

每道菜的排法和盤子都很米其林,桌布也很白,沒有不好吃,但每道菜食材的味道是分離的,少了最後的神來一筆把菜完成。好似交響樂團的成員都是上乘樂手,但沒有指揮的宏觀,散散一團。

夏日炎炎的法國,番茄是每一家餐廳少不了的前菜,一個月中從南到北都吃到了,這家巴黎廚師非得加這加那,切割番茄也要切得方正大小統一,離相番茄。小女兒Wa說「這是什麼啊?」此乃番茄是也。她吃了一口居然堅持不再吃,她沒有和我一樣浪費食物的罪惡感,是幸也不幸。

在中世紀的古城Gordes一家餐廳的番茄前菜,在比較下就很清楚了,這個廚師就把大大小小紅黃綠番茄切一盤,瀟灑地散在盤上,灑點鹽、橄欖油,菜單上註明這是某某先生種的,那是普羅旺斯的陽光曬出來最足味的番茄,可以感受法國南部的土壤優渥及天候帶給人的幸福。

這就像在新認識的宜蘭朋友家吃當地的有機米,朋友並沒有特別說明米的來源,因為那是天天家裡吃的米。飯一入口,我驚為天人,粒粒吃到宜蘭土壤大氣的功力,和宜蘭米農對土地的愛。

人生並不可能事事簡單就好,歷史悠久的法國菜及中國菜多要功夫,但一般在大城市的人,除非自己種或找到農家買,想要吃到有番茄味的番茄都很難,想簡單要花好多心力。

花心力在刀工、擺設前,得先找到好番茄,巴黎這家廚師飯後也走出來,我才了然為何午餐平平。主廚不在,今天是兩位日本年輕二廚掌廚,能在巴黎名餐廳找到這份工作其實不簡單,怪不得那天有好幾桌日本人,畢竟日本人總是很照顧自己人。

我知道日本文化喜歡保持食材生生原味的天性,但今天在這個新式法式餐裡,需要再加最後一把勁,煮或不煮都得把味表現出來,不然美味散在盤子裡,只有法國的表面卻沒有法國味,好可惜。

那天一桌坐了二位中年法國男人,一位有點胖,他們的桌上有好多瓶酒,經理不但要開酒倒酒,還要講酒聊天,他根本忙不過來。他只有在進門時問我一句「Madam,需要一杯香檳嗎?」就再也沒空照顧我這個很需要照顧的Madam(那杯20歐元的香檳是在巴黎兩個禮拜,滋味排名很後面的)。問了助手要選那一個白酒配我的魚,她也不知道。

另一桌是老年體面、會法語的日本夫婦慶祝生日,每一道菜都配一杯酒,太太上一杯還沒喝完,下一杯已經來了,兩人話不多,表情也不多,想想如果面對真的好菜好酒,多多少少可以忘記日本式的拘謹,盡情地享受慶祝生日。

人生可以試試米其林餐,一星、二星、三星,那是一種觀點,給人生一個短暫的刺激和也許會永恆留下的回憶。

我的米其林記憶大部份是吃到飽死了,最後又上來一車子的甜點和起士,送帳單又附上4個小甜點,可能是為了開帳單時不要在意那個嚇死人的數字,但那一頓25歐元的小管滋味,很深刻也很抽象,因為沒有任何安排、沒有期望,只有有勁的在地風、法國南部獨有的閃閃陽光、梵谷飢餓、法國腔很重的英語對話、小孩不停喧嘩,美味是味,更是那時刻中所有細胞吸收釋放的感覺。

「吃」,是必須身體力行的事,需要所有感官的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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