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談歷史,就能放下仇恨?《鋅皮娃娃兵》啟示:真正傷害社會的,是「遺忘」

2017-04-25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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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原諒我,父親。你教導我相信共產主義的理想,但是,只要看過一次那些像你和媽媽教導的蘇聯學生在陌生的土地上殺害素不相識的人,便足以使你們的話都化為烏有。我們是兇手。你明白嗎,父親?」

她的父親流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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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的揭露也讓歸國軍人陷入困境。軍事心理學家葛司曼(Dave Grossman)在著作《論殺戮》中提到,越戰退伍軍人極高比例的心理創傷,是反戰浪潮下缺乏社會支持所致。葛司曼的論述隱含一個巨大的難題:要如何在譴責戰爭的同時,去理解執行命令的士兵?

當年被徵召至阿富汗的年輕人們,有的是相信「為阿富汗兄弟建設社會主義烏托邦」的理想,有的是無法違抗軍令被迫參戰。這些倖免於「鋅皮裹屍」的年輕人回到家鄉時,發現自己被視為殺人犯:

「表面上,我們像是和偉大的衛國戰爭[2]的參加者享有同樣的待遇,但他們是保衛了祖國,而我們呢?我們像是扮演了昔日德國鬼子的角色,有個小夥子就是這麼對我說的。」

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下,還有受訪者甚至不願承認自己的傷殘是阿富汗戰爭所致。寧願謊稱手是喝醉酒被電車壓斷的。 真相是如此令人難以承受,以致許多人迫不及待想忘掉這場戰爭。一位受訪者憤怒說道:

「今天誰敢譴責我們說:『你們在那邊殺過人……』我就恨不得給他一個耳光!你沒有到過那邊,沒有嘗過那邊的滋味,那你就別教訓人!你們永遠不可能和我們站在一起,誰也沒有權力審判我們。

誰也不想弄明白這場戰爭的性質,只留下我們獨自面對這場戰爭,說什麼『你們自己弄明白吧!』好像我們真的有罪,應當為自己申辯,或是閉上嘴。但我們該向誰申辯?」

《鋅皮娃娃兵》出版後亞歷塞維奇遭到控告,固然有政治操作的因素,但不可否認的也有人性的理由。也許就像一位前阿富汗軍人的投書所言:「做母親的愛自己小孩沒有錯,作家實話實說也沒錯,活著歸來的士兵替陣亡的弟兄辯護更是天經地義。」

阿富汗的聖戰士回到被蘇聯毀掉的村莊(圖/說書提供)
阿富汗的聖戰士回到被蘇聯毀掉的村莊(圖/wikipedia;說書提供)

當年蘇共中央編織美麗的謊言,將年輕人送上戰場,而當人們發現這一切都是騙局,「所有人都想將阿富汗拋諸腦後,想忘記這些母親,忘記傷殘的士兵。但是,遺忘也是一種謊言。」亞歷塞維奇在出庭時的發言中,如此提醒眾人。她說:「作為一個人,我深感抱歉,請原諒我造成的傷痛,原諒這個不完美的世界,往往走在街上,我們想不傷到其他人都很難。」但是身為寫作者,為了不讓遺忘成為另一個謊言,她仍然選擇呈現出這些傷口。

遺忘也是一種謊言。1989 年 12 月 24 日,在出兵整整十年後,蘇聯第二次人民代表大會宣布,當年決定出兵阿富汗的布里茲涅夫、安德羅波夫和葛羅米柯等人違背蘇聯憲法,應該受到「道義上和政治上的譴責」。但這場悲劇真的被記得了嗎?亞歷塞維奇的受獎致詞中提到,蘇聯解體後,人民曾有機會在「一個強大的國家」和「使民眾安居樂業」兩者間做出選擇,但如今人民依然選擇了前者。「力量的時代再度降臨」,要談論愛仍是困難的一件事。

 談論愛與文學,面對歷史的重蹈覆轍似乎總顯得無力。但就如村上春樹所言:「至少,文學沒有生出過戰爭、殘殺、詐欺、偏見。相反地為了生出能對抗那些的什麼,文學毫不厭倦地營營累積努力至今。……文學始終在追尋人類存在的尊嚴核心。」

這也許是一場必然敗北的戰役,但亞歷塞維奇仍在奮戰。

[1] 柯西金並未出席 1979 年 12 月 12 日決定出兵阿富汗的會議,或許是因病不克出席,也可能是故意不到。參見卡里爾《歷史的反叛》(2014:339)。
[2] 蘇聯人對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稱呼。

作者介紹│林書帆

在東華大學華文所發現自己對科普書的興趣,相信E.O.Wilson說的「科學和人文藝術是由同一個紡織機編織出來的」。就像為蝴蝶命名這件事,誰能肯定林奈將「金色之馬」(Chrysippus)做為樺斑蝶的種名時,沒有一點文學想像呢?

本圖/文經授權轉載自說書(原文標題:遺忘也是一種謊言──讀《鋅皮娃娃兵》)

責任編輯/謝孟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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