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發來一張習近平視察北京地壇醫院的新聞照片。「仔細看這張照片，醫用外科口罩的金屬條明顯沒有按壓下去。在經歷了湖北記者會三個領導口罩都戴錯的事故後，居然還會發生高層領導口罩戴錯卻沒有下屬去提醒的情況。新華社也其心可誅，這張照片居然還刊發出來。」
我回信說：「其實，領導根本不需要戴口罩。那個環境乾淨得很，甚至醫生和病人都是演員。他答應那樣做做樣子，已經是垂範天下、皇恩浩蕩了。」
同事也同意：「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是，他仍然堅持認為，這屬於公關事故。「養了一群馬屁精，到時候誰都不願意告訴他在裸奔。簡直就是皇帝新衣經典案例。──當然，他自己感覺良好就足夠了。」他建議我就此寫一篇評論，「順便告訴大家口罩的正確戴法。」
政治危機轉化為科普運動
口罩的正確戴法並不需要我來科普，網上一搜一大把。經歷長期的政治高壓之後，很多中國人內化恐懼之後，真的認為自己「不喜歡政治而喜歡技術」。從毒奶粉到毒空氣，從垃圾焚燒到新冠病毒，一次次政治危機都被民眾自覺地轉化為科普運動。在別的國家，一些專業技術問題，大家聽聽權威部門怎樣說就行了。但是，在中國，公共事件發生以後，這些權威部門，甚至知名專家，首要的任務是配合政府維穩，其次才是專業技術。因此，專家發言之後，民間紛紛質疑，各種良莠淆雜的知識漫天飛舞。
1月26日湖北省政府召開首次新聞發布會。主席台上，正中間的湖北省長王曉東未戴口罩，左側的湖北省委秘書長別必雄戴口罩露鼻孔，右側的武漢市長周先旺戴的口罩上下前後全戴反。於是，借嘲笑領導之機，正確使用口罩的科普運動再次轟轟烈烈。經過從主流媒體到自媒體鋪天蓋地的轟炸，大家以為每一個中國人都成為了戴口罩專家。
在這種情況下，習近平本人和他的家人，尤其是他身邊的工作人員，不可能不看電視不上網，沒有學會科學戴口罩。尤其重要的是，他們也應該知道，民意對於官員不會戴口罩的鄙視和唾罵。那麼，他們為什麼不提醒習大大，或者伸手幫他把醫用外科口罩的金屬條按壓下去呢？
李克強視察昭通年貨市場
2017年初，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去各地視察之後，爆出各種造假的新聞。於是，有網民編了一個段子：
李克強去昭通年貨市場，到肉攤前問：「生意怎麼樣？」
答：「平時挺好，今天一斤沒賣。」
李：「為什麼？」
答：「因為您來了顧客不讓進。」
李：「那我買兩斤。」
答：「不賣。」
李：「為什麼？」
答：「因為您來了，刀不讓帶。」
李：「刀沒帶也行，就買這一塊兒。」
答：「那也不能賣。」
李：「為什麼？」
答：「因為你沒來時每斤23元，你來了每斤18元，賣1斤虧5元。」
李：「那就按每斤23元來一塊兒。」
答：「那也不賣。」
李大驚：「又為啥？」
答：「我不是賣肉的，我其實是個武警。」
李：「把你支隊長叫來！」
答：「支隊長在賣昭通蘋果。」
這則段子很好笑，但是幾乎每一個笑點都能找到原始的新聞出處。由此可以看出，領導人是絕對安全的。不僅人身安全得到保障──不讓普通顧客進場，不准出現刀具，讓武警扮演攤主等，而且心理也是安全的──菜價降低，讓領導感覺人民豐衣足食，幸福安康。
1月27日，李克強從北京趕到武漢視察。在正在新建的火神山醫院工地，李克強問工人們有沒有困難，大家齊聲回答：「沒有！」去醫院探訪的時候，醫護人員精神亢奮地呼口號──當然不是抗議的口號，而是感謝領導、讓黨放心的口號。那些在陽台上敲鑼喊救命的民眾，那些沒有錢住進醫院的患者，那些連續加班、精神崩潰而放聲大哭的醫護人員，他再怎麼風塵僕僕也看不到。
兢兢業業的技術官僚？
然而，這則段子有相當不真實的地方。它折射的是一種千百年來皇權之下的子民幻想：皇帝愛民如子，或者宰相剛正廉潔，可恨奸臣當道，宵小遍地，忠諫路塞，皇帝和宰相慘遭蒙騙，十分無辜。假如他們知道了真相，那一定龍庭震怒，寶劍嗖嗖，天下清明。
這種幻想在上世紀被多次清算，又多次反復。1989年六四鎮壓之後，它再次根扎於民眾心裡，儘管可能換了名字，比較叫「開明專制」，或者「中國特色」，甚至可以叫「文官政治」。你想當皇帝，很多人覺得其實沒有問題，但是希望你當一個好皇帝。
人們幻想新加坡，或者當年的香港，真不真普選無所謂，但是政府裡擠滿高學歷的技術官僚。他們有真才實學，也有人文修養，不會違背上意，但同時兢兢業業，幹什麼都是最好。高層領導要巡防，稿子要寫好，不能讓領導一再念錯字；口罩更要戴好，不能讓總書記看上去跟省長一樣草包。
我並不想說，我的這位聰明的同事也有這樣的幻想。但是，他顯然認為，在給定的領導人定於一尊的情況下，下面也應該各就各位，各司其職，讓領導人在技術層面上無可挑剔。
這次疫情，小到口罩，大到封城，地方官員的治理能力差到讓人目瞪口呆的地步。人們群情激憤，要求換人。
我已經談過中央為什麼沒有查辦武漢官員：主流民意沒有跟上「新型官狀病毒」變異的速度。天災人禍必然還會發生，但是為了民意查辦官員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作者介紹 | 長平
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責任編輯/柯翎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