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來,花蓮變得怎樣了?七年級遊子訴說心聲,都快認不出這是自己故鄉

2017-03-02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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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了一點書,認識了一些人,談過幾次無謂的戀愛。在台北讀到楊牧的《奇萊前書》,寫到太平洋戰爭末期的花蓮,像是禁斷的過往。讀到七腳川溪日本時代曾有阿美族人武力抗警一事,在腦海中搜尋地點,竟是花蓮舊家對面的大水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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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末期看陳水扁舉起雙手的手銬,看另一個總統上位,看佛佛滅。大小事雖在其中,總有種遙遠的奇異感,覺得這一切與自己無關,看什麼事都淡然如有隔。後來想明白是因為有個地方叫故鄉可以容身,說逃就逃,雖然抵達的車票很難買。

研究所以後,更少回鄉。研究所念到這般地步無力回鄉面對親戚,遂以局外人的方式在台北重複日子。重複了幾年,經歷幾次人生的崩盤邊緣。慘到曾在半夜躺在羅斯福路上的公車亭哭,其實宿舍不過在幾尺之外。現在回想那些日子都難以描述—太過無聊,連作為談資的本錢都沒有。

後來的後來,島上許多事都看似自然的參與其中。原來所處的時代是這個樣子,對於坐實之後的島,有好多不滿,為何是這樣,為何不是那樣。有另一類人與我對島的想像截然相反,妄想許多記憶從來都不算數。其實也沒什麼,一座島嶼,各自意淫,彼此都覺得自己意淫得最純情。

新建案、煙囪、標語布條、違法集會舉牌,持續立於島。

從前自小鎮望出,在想像裡,島的樣子是中央山脈與海岸山脈之間的天空,從小小的視野想像大大的島——後來才知道島也就這麼小。北上數年,漸漸開始改從島望向山裡的小鎮。

島還是一樣小,小鎮已縮至模型般大小,不斷在記憶裡搬運鎮景,想把它們擺在正確位置——瀑布,圓環,舊家,國中,以前最愛的玉里麵店,打過一天工的羊羹店——小鎮太小,在記憶裡統統擠成一塊。

幾年前春節返鄉,看花蓮市街掛滿大紅燈籠,從火車站一路張燈結綵到吉安鄉山邊。友人說這是縣長花蓮王的政績,增添年味,挺好的。街上玉石店林立,招牌一律惡俗的紅底白字,都是專事陸客的店家。友人說花蓮房價買不起囉,他在吉安鄉文化十三街的房子漲了多少,還好是幾年前買的云云,半是哀怨半是慶幸。慶豐村一排排新建透天厝,美輪美奐,但夜時總無光,遙遙與海岸山脈相望,像誰的墓碑。

花蓮與島真是連成一氣了,連島民瘋狂的黃色小鴨在鯉魚潭也有複製版紅番鴨。輸人不輸陣,大概就是這個道理。一台車一票人,搶灘七星潭;在故鄉生活之必要是逃離觀光客,友人說他都避開那些熱門景點,哪裡哪裡也不能去囉。

晃到市區自由街吃蛤仔煎,俗稱溝仔尾的此處,老花蓮的風月之地,住戶掛滿反拆遷的布條,友人又解惑似的說明溝仔尾要蓋起來了,住了數十年的違建戶不想走,據說還搞到以死相逼。既視感油然而生。友人接著說這時候該閃啦,不然晚點市區超塞,跨上機車絕塵而去。號稱四大族群比例各占四分之一、保留最大日本移民村的花蓮,變成中國的複製城市,大約在此時。

走到中山路上,遠望中央山脈,至少山還是山。

新建案、煙囪、標語布條、違法集會舉牌,持續立於島與花蓮。

回到台北,生活務必認真,叫作故鄉的地方已不能收容撤退者。去年三月也曾認真了一回,在人潮推擠中想起當年在玉里偷偷跑去參加的集會,那種想與世界產生聯結的欲望。但我已經在這裡了啊。然後又是選舉,戶籍遷到新北因此也能選擇:要水牛伯還是2.0。

投票的時候,總覺自己在假裝,假裝是在地人,假裝自己有選擇未來的可能。開票完台灣又不一樣了,或者還是一樣,沒差,五十年後都不是自己的。手機響起,花蓮友人打來,問說有無回去投票,支支吾吾難說出口投了但不在花蓮,彷彿自己是叛徒。背景傳來鞭炮聲,猜是花蓮王正慶祝繼續當王,聽不清對方說了些什麼,也沒向他問起近況。

家鄉現在是什麼樣子,掃墓的時候就知道了。

作者簡介│翟翱

一九八七年出生於花蓮,現居台北,生理男。大學就讀中文系,研究所念了一趟台文所。曾獲幾個不重要的文學獎。目前在社會生產線上擔任報社編輯,等待生產線瓦解或被淘汰的那一天到了。同時是電子刊物《秘密讀者》編輯成員。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麥田出版《我們這一代:七年級作家》(原文標題:舊鎮消息@翟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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