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能做燈罩、霉麵包比珠寶值錢…他記下集中營人間煉獄:多希望這樣的事永不再發生

2019-12-01 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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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達豪集中營正門入口處(圖/Wikipedia)

1945年,達豪集中營正門入口處(圖/Wikipedia)

上周末讀了一本令人震撼而感動的真實小說《刺青師的美麗人生》,這幾天裡,腦子裡想的都是那些我曾經親眼看過的畫面,然後不由自主地把小說的情節鑲嵌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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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豪集中營的瞭望塔(圖/鱸魚)
達豪集中營的瞭望塔(圖/鱸魚)

2012年我去了德國的「達豪集中營」(Dachau concentration camp)。那些教科書上幾句話帶過的歷史悲劇,在我面前以五個小時的長度,一幕一幕陳列出來。

在納粹集中營的死亡生產線上,活下去遠比死亡困難。死亡原本是最容易的選擇,但是如果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你深愛的人,問題就會變得非常複雜,故事就此展開。

這是一個從「如何活下去」發展到「為何活下去」的故事,而整個架構都是以死亡為背景。

最惡名昭彰的死亡集中營裡,最真實的故事

這本書的原名照直譯應該是「奧斯威辛的刺青師」(The Tattooist of Auschwitz)。中譯本沒有把「奧斯威辛」這個字放入書名,應該是因為這個地名對中文讀者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可是在西方,奧斯威辛就是「死亡集中營」的代名詞。那是個不需要解釋的字——據估計,奧斯威辛集中營從1942年到1944年底一共處死了110萬人。

納粹的集中營分兩種:一種是關人用的,另一種是殺人用的。奧斯威辛的建造,就是為了要以工業化的規模屠殺猶太人。二戰期間6百萬被處死的猶太人中,有16%都在奧斯威辛這個集中營完成。把兩年半處決110萬人這個數字倒算回來,即使24小時不停運作,納粹必須每天處決1,200人,才能讓這一間屠殺工廠達到這樣的「績效」。

集中營裡共有四個火葬場,為了要每天都能消化1,200個遺體,必須永遠不停地運轉,以致於在奧斯威辛,往往會抬頭看不到天空,走在廣場上也會有細細的骨灰從天上飄落。

這是一張不需要解釋的圖片(圖/鱸魚)
這是一張不需要解釋的圖片(圖/鱸魚)

達豪集中營跟其他所有納粹集中營一樣,大門口就是一條直通入內的死亡鐡路。當年一車又一車的人犯就是這麼直輸入內。經常,車門拉開時,裡面的人已經死了一半。還活著的人下了車,安頓好牢房之後,立刻就在左手腕上刺上編號、分類 - 像牲口一樣。從此對於官方,他們就不再存在,一切都只是個號碼。死了一個人,也只是統計數字 +1,沒有任何其他的意義。

故事主角擔任的就是這個刺青師的工作。

接著,納粹軍官會像挑水果一樣,把年輕力壯的留下來做苦工,剩下的75%立刻就直接送進毒氣室。老的、弱的、病的,婦孺、嬰兒、猶太人、無法工作的,納粹都不要,那些人對他們來說是累贅。

送進這個集中營裡的人很少有活著出來的。除非你能成為納粹的走狗。

「死亡」構成了故事的第一個介面,也是整個畫底。

可是那25% 被選中的好水果,未必比那些一到就處死的人幸運。

只是為了要活下去

我跟著導覽首先參觀了行政樓改建的博物館:在那兒你可以看到 SS 各種刑具,有些還配合者當年犯人被嚴刑折磨的照片。SS 軍官辦公桌上用人皮做的檯燈燈罩,這麼多年來就一直擺在那兒。

接著我們參觀了刑場、毒氣室與四個焚化爐。在毒氣室裡,導覽解釋屠殺的過程及善後處理。毒氣室與火葬場都掛著當年的照片。我注意到做這些骯髒事的都是猶太人⋯⋯SS士兵只是在四周擔任警戒。所以我問導覽,為什麼有這麼多猶太人願意做納粹的走狗?他說這些人可以吃得飽,晚上有較厚的毯子可以蓋。如此而已。他們也只是為了要活下去。

毒氣室──氰化物就從牆上的那個小洞放進來(圖/鱸魚)
毒氣室──氰化物就從牆上的那個小洞放進來(圖/鱸魚)

在死亡和沒有人性之間,一位只是為了吃得飽,而遊走於納粹軍官之間討生存的刺青師,以其他犯人從死人身上收集來的珠寶首飾,交換所需要的物資。在這個世界裡,外面的法則全部不適用。

一塊麵包可以買通一個人;一雙賄賂納粹軍官女友的絲襪,必須要用一個鑽戒來交換;一塊巧克力可能值一顆紅寶石。集中營中,一切都變得原始又單純,因為大家都可能沒有下一分鐘。珠寶可以換口糧,多出來的口糧可以打通關節。在這裡,只要是為了活下去,什麼事都可以做。

可是在刺青師上面,還有其他也為了要吃飽的猶太人出賣他。那個在士兵面前藉勢討好納粹而拷打他,把他打得滿臉是血的走狗,似乎用眼神告訴他:「對不起,我也要活下去」⋯⋯納粹用飢餓成功地掌控了這人間煉獄裡所發生的一切。

飢餓

談到飢餓,我們必須先了解集中營的「食物管控」:

  • 早餐──每人只有一杯 500 cc 的茶。就這樣。

  • 中餐──每人只有一杯 750 cc 淡如水的湯,偶爾會加幾塊馬鈴薯。如此而已。

  • 晩餐──每人只有 300 公克經常是發霉的麺包,外加一小塊奶油或一片香腸。

這就是一整天的食物。

很多犯人忍者不吃晩餐那一頓的麵包,留著它當貨幣使用。急難的時候你會需要那些可以救命的貨幣。

在這樣的食物與營養之下,他們每天要做十幾個小時的苦工。如果體力不支落後了,或隊伍行進時因疲憊而脫隊,很可能就會被一槍從背後擊斃。士兵不是要懲罰,而是不想帶著這種拖油瓶。

導覽告訴我,在達豪集中營的一次八千人長途死亡大行軍中,就有一千人因為跟不上隊伍被擊斃。

所以前面說過,那些被選中活下來的,未必比當場就送進毒氣室的要幸運。

做走狗是活下去唯一的方式。

「如何活下去」構成了這個故事的第二個介面。

達豪集中營(圖/鱸魚)
達豪集中營(圖/鱸魚)

愛情:絕望中最美麗的希望

然而在故事中,刺青師和一位女囚產生了戀情──他憑著一顆賄賂來的巧克力,贏得了她的初吻。在那個不需要裝飾,也沒有虛偽空間的世界裡,在死亡面前,一切都變得那麼直接。從那一刻開始,他知道活下去就是為了要娶她。

沒有遇見她之前,他只知道「如何」活下去。可是遇見她之後,他才了解「為何」要活下去。他在死亡製造機的輸送帶上,突然找到了必須繼續活下去的理由──雖然活下去比死還要艱難。但問題也因此變得更複雜:他不但要學會苟且偷生照顧自己,還要想辦法賄賂女子營區的人,讓她也能夠活下去。

他唯一的目標就是要跟她活著一起走出去,然後娶她。哪怕那是一個虛假的希望,他都不在乎。

「為何活下去」構成了這個故事的第三個介面。

那些被揀選准許活下來,而又沒有機會成為走狗的人,卻是整個故事中最不幸的一群。

放棄生存是多麼容易

在死亡集中營裡,放棄生存是多麼容易的選擇。你可以在集合的時候,一個人茫然地脫離隊伍,朝自由的大門慢慢走去,讓亂槍打死;你可以抓著通電的鐵絲網自我毀滅;你也可以在士兵跟你講話的時候掉頭就走,給他一個在後腦補上一槍的理由。

當一個少年在野外做工,因為上厠所脫隊被抓,而將處以絞刑的時候,朋友哀求刺青師賄賂納粹放他一馬。而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讓他吃飽了再上刑場。能夠吃飽就是最大的恩典,這個恩典甚至大於活下去。

只有被選中的 25%可以住進來,其他的都送進毒氣室(圖/鱸魚)
只有被選中的 25%可以住進來,其他的都送進毒氣室(圖/鱸魚)

有天,當一架美軍偵察機低空在集中營上空盤繞的時候,囚犯們都衝到廣場上,大聲呼叫揮手指著火葬場。他們要讓世界知道這裡被鎖住的秘密。但飛機離去了。他們傷心欲絕地跪在地上哭泣,接著瞭望塔上的機槍冒出火光,他們選擇不再躲避,就這樣被擊斃在廣場上。

讀到這裡我禁不住想:在那一刻,他們不知道還相不相信那一位他們所唯一崇拜的真神?

天下沒有比絕望更恐怖的事。

但也有人活著,就是為了要把裡面發生的一切,告訴外面的世界。

這個人類史上最大的悲劇一直被納粹封鎖著,直到巴頓將軍的部隊進入達豪集中營才被揭發出來。導覧告訴我,當美軍看到集中營內慘狀的時候,他們把已經繳械投降的SS軍官與士兵全部就地槍決。這些人原本應該受到軍法處分的,但是巴頓將軍在親自視察達豪集中營之後,只說了一句「面對這樣的暴行,任何形式的報復我都可以接受」。所以他赦免了那些美軍。

三個介面圈圍出來的感人故事

而在這沒有希望的世界裡,出現了對未來最緬懷著希望的一對情侶。他們有最獨特必須活下去的理由。這是一個在人性最黑暗的地方,孕育出來的一個最真實、最感人、也最光輝的故事。

作者細膩地把整個愛情故事,在三個介面組合的立方體內,來回穿梭編織著。可是無論怎麼巧妙編織,那畢竟是一個上了鎖的小盒子。那一段愛情,永遠被鎖在那個沒有明天的空間內。

走出集中營

走出達豪集中營大門時,天已昏暗。集中營外面有一條潺潺小溪。也許在其它任何地方,這都會是一條美麗的小溪,但不會是在達豪。我跨過小橋走向車站。納粹當年就是把三萬多具焚燒完的骨灰,統統倒進這條小溪裡。現在這條小溪成了納粹暴行沈默而永恆的証人。

突然想起那天剛好是聖誕節,我的腳步更加沉重。

小溪是三萬具骨灰的見證(圖/鱸魚)
小溪是三萬具骨灰的見證(圖/鱸魚)

在柏林猶太屠殺紀念館旁邊,德國人後來蓋了一間「靜室」。那是一間祈禱室,裡面的隔音做到了絕對的「靜」。站在那兒,我幾乎可以聽到自己體內血液流動的聲音。

進門的地方有一篇祈禱文,其中一段寫著:「我們祈望這樣的事,以後永遠不要再發生。」

作者介紹|鱸魚

在翻譯出版了18本當代文學名著之後,鱸魚決定跟別人一樣出國唸電腦,到了矽谷做了工程師。糟糕的是他竟然做得很成功,讓他一直沒有覺悟的理由。現在兜了一圈,他又重拾寫作這項嗜好。除了寫作,鱸魚偶爾也在雜誌上發表與專業有關的科技專題文章。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方格子(原標題:刺青師的美麗人生 : 納粹屠殺工廠裡的一段真實愛情故事)

責任編輯/李頤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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