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藥發明之前,為什麼病人動手術都不會喊痛?研究:信念如同精神鴉片,只要相信就有療效

2019-11-17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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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給予人們的力量,其實與宗教本身真假無關(圖/Unsplash)

信仰給予人們的力量,其實與宗教本身真假無關(圖/Unsplash)

「建立信念不是純粹為了探究真理,而是要發揮功效。」——施雅德

二○○○年九月二十五日,英國選手艾德華(Jonathan Edwards)出發前往雪梨的奧林匹克體育場,參加三級跳遠決賽。身為世界紀錄保持人,艾德華是奪金熱門人選,但經驗老道的他心裡很清楚,期望過高是很危險的事。他從運動員入口進場時,深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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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華在隨身的袋子裡,放了任何頂尖運動員都很熟悉的裝備:釘鞋、乾淨的上衣、毛巾、特殊飲料,不過袋子最下面還放了一個不尋常的物品:一罐沙丁魚。為什麼上場比賽時要帶著沙丁魚罐頭?如果你對艾德華多一些了解,也許就不難明白。

艾德華是英國最受推崇的運動員,也曾經是信仰虔誠的基督徒。他在早期的運動生涯中,曾拒絕在星期日出賽,因此錯過了很多最重要的賽事,包括一九九一年的世界田徑錦標賽。後來他和基督徒朋友深談了許久,他們說服他在安息日參加比賽乃是上帝的意旨,從此他才寬心參賽。

不過,即使他飛到世界各地參賽,締造了史上最傑出三級跳遠選手的名聲,他仍然繼續傳播福音。在艾德華眼中,參加運動賽事重要的不在於輸贏,更無關乎個人名利,而是要打造傳播上帝福音的平台。在參加雪梨奧運之前,他打造的平台已經非常非常壯觀了。

那麼為什麼要帶沙丁魚罐頭呢?因為在《聖經》馬太福音第十四章中,耶穌創造了餵飽五千人的奇蹟:

就拿著這五個餅、兩條魚,望著天,祝福,擘開餅,遞給門徒,門徒又遞給眾人。他們都吃,並且吃飽了;把剩下的零碎收拾起來,裝滿了十二個籃子。吃的人除了婦女孩子,約有五千。

這是艾德華最喜歡的一段《聖經》文字,因此深深確信天主的偉大力量。所以沙丁魚象徵的是耶穌奇蹟似餵飽眾生的食物,事實上,也具體代表了艾德華對上帝的信仰。

上場比賽時,艾德華會默唸祈禱文:「我把命運交付到祢手上,任憑祢處置。」幾個小時後,他就跳出一七﹒七一公尺的驚人佳績,勇奪金牌。

信仰的神奇力量

許多人都質疑宗教信仰的合理性,包括演化生物學家道金斯(Richard Dawkins)的暢銷書《上帝的錯覺》(The God Delusion)。但本章不是要討論宗教的合理性,更無意探究真理,我們關心的是各種信仰所產生的力量。

有人能否認宗教信仰產生的強大效應嗎?

認為造物主總是在你身邊,引導你的步伐,關心你的問題,為你的勝利感到開心,在你失敗時安慰你,套用聖保羅(Saint Paul)在〈羅馬書〉(Epistle to the Romans)中的話,造物主會把世界安排得好好的,讓「萬事都互相效力,叫愛神的人得益處」……所有這些觀念必然會影響運動員或其他任何人的效能。正如同阿里(Muhammad Ali)所說:「當阿拉陪伴在我身邊時,我怎麼可能輸呢?

一九七四年前任拳王阿里說這句話時,正為了和福爾曼(George Foreman)的世紀大對決加強鍛鍊身體。當時即使在阿里的陣營,沒幾個人相信他會贏。由於年紀不小的阿里與可怕的年輕對手在能力上還是有明顯差別,生動記錄這場對決的作家梅勒(Norman Mailer)當時很擔心阿里在賽前的訓練過程中,就已經失去了信心和活力。但是梅勒沒有考慮到神的力量:當阿里的力量並非來自於體內、而是來自於萬能的造物主時,他怎麼可能會有自我懷疑的困擾?

當然,阿里心中的上帝和艾德華的上帝不一樣。身為黑人穆斯林,阿里相信法德(W. D. Fard)的教誨。法德搖身一變為救世主前,是個挨家挨戶賣東西的推銷員。他宣稱,上帝(七十六兆年前從一個旋轉的原子誕生的神祇)將在世界末日乘坐輪狀太空船來拯救黑人。另一方面,艾德華則相信《聖經》裡的上帝耶和華。

重點是,這兩種信仰的說法互相矛盾,所以(最多)只有一種說法是真的。或換個說法,要不就是阿里,要不就是艾德華(或兩個人都是)其實是獲益於虛假的信仰。

我到英格蘭北部拜訪艾德華時,他是這麼說的。雪梨奧運之後,他的人生一直好像坐雲霄飛車般。從體壇退休後,他找到一份好工作,在電視上介紹讚美詩,這是英國電視最高調的宗教節目。他也曾在週末假日去教堂講道及分享他的信仰,全國各地的基督徒都蜂擁而至,希望能聽他親自講道。

但即使有多年虔誠信仰,艾德華後來仍然面對個人危機。「我從來不曾有任何時刻懷疑我對上帝的信仰,直到從體壇退休後。」他告訴我:「我退休時發生了一件事情,令我大吃一驚。我很快就明白,體育對於我的自我認同非常重要,重要性遠超乎我的想像。原本我在拿手項目上是全世界第一,突然之間卻不再如此。我的自我認同有一部分不見了,我開始質疑其他部分,而且從此沒完沒了。支撐我整個世界的基礎開始崩潰瓦解。

「一旦你開始問自己『我怎麼知道上帝真的存在?』這類問題,你便已經踏上不信任信仰的道路。我曾製作一部關於聖保羅的紀錄片,有些專家認為,聖保羅在往大馬士革的路上奇蹟似地改信基督教,有可能是因為癲癇發作。我因此醒悟,我一直沒有經過任何分析,就視一切為理所當然。當你理性思考一下,似乎上帝確實不可能存在。我後來不得不對自己承認,我不再相信上帝了。」

艾德華叛教的消息震撼了英國基督教世界,可想而知,對他的家庭生活也帶來困擾(他的妻子也是虔誠的基督徒),幸好問題似乎已經解決。他辭去與宗教相關的許多工作,不過他在宗教信仰上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也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觀點來思考信仰對於運動成績的影響。

今天在他看來缺乏客觀基礎的宗教信仰,當年是否在激烈的競爭中幫了他很大的忙?

「毫無疑問。」他表示:「現在回頭看,可以充分理解,我當初之所以成功,信仰是重要關鍵。相信某種超越自我的力量,可以產生巨大的心理效益,也提供微妙的安全感,因為我當時認為,結果如何乃是操在上帝手中,而上帝會站在我這邊。我因此在起跳前那一刻,可以摒除胸中所有疑慮。沒錯,信仰的確是關鍵。

如果一位重生的無神論者能親自見證宗教信仰的力量,誰還能質疑他呢?

從容應對壓力,激發巔峰表現

我們在開頭幾章讀到:卓越是成千上萬小時有目標的練習之後的成果。但另一方面,單是卓越本身並不是成功的充分條件,還必須在激烈競爭中把個人能力轉化為巔峰表現,連個人生計和自我都押在上面。這是一門出奇困難的藝術,造成頂尖高手和其他人的差別。

我們看到的時候就會知道:比較差的運動員在比賽時往往受到焦慮、懷疑和緊張情緒的影響而表現失常,自廢武功;頂尖運動員卻擁有非凡的能力,可以超越這些困擾。他們面對高度競爭壓力時,依然能胸有成竹、心思細密地施展經過無數小時千錘百鍊、複雜精深的運動技巧。

我們看到老虎伍茲在四公尺外輕輕推桿、擊球入洞,毫不畏懼地贏得美國高爾夫名人賽;我們看到貝克漢遠從二十七公尺外踢出穿越人牆的香蕉球,令英格蘭足球隊反敗為勝;我們看到歐巴馬在總統選戰的電視辯論會中,儘管攝影棚燈光炙熱,他仍然在無數選民的注視下如數家珍地引證各種事實,提出複雜的論辯。

他們是怎麼辦到的?這種泰然自若、胸有成竹的心理素質是怎麼來的?能夠透過學習獲得嗎?

本章要談的是表現的心理學。我們會深入頂尖高手的心靈,探討壓力下的身心關係,最後會得出一個弔詭的結論:頂尖高手和其他人的差別,乃是在於他們能相信即使並非真實、卻非常有效的道理。

艾德華和阿里的故事正是如此。至少他們其中一人(或兩者)是從虛假的信仰中獲益,但是除了這兩則名人軼事之外,還有沒有其他進一步的證據顯示,假信仰有助於產生正面的效益?

我們先從醫療界的安慰劑效應談起,這是最令人困惑的科學現象之一。在本章結束前我們將看到,安慰劑效應提供了一個透視鏡,讓我們了解頂尖運動員及其他領域的頂尖高手為何在重要場合中,總是能夠呈現出巔峰表現。

心靈力量超越肉體痛苦

二次大戰期間,盟軍在一九四四年初於北義大利的安其奧(Anzio)展開攻擊。這是一次損失慘重的軍事行動,美國軍隊被困在波佐利(Pozzoli)一個多星期。哈佛畢業的年輕醫生畢契爾(Henry Beecher, 1904-1976)得在灘頭陣地臨時設立的野戰醫院,醫治如潮水般湧入的受傷士兵。

由於傷患過多,畢契爾很快就用完麻醉劑。後來,有一位士兵傷口破裂,需要立刻動手術,於是他叫護士打鹽水針,而不是注射嗎啡。但病患以為他們已為他注射適量的麻醉劑,便安心而放鬆地準備接受手術。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撼動了整個醫療界。

畢契爾發現,鹽水注射不但安撫了這位士兵,而且他彷彿接受了「真正的」麻醉藥注射般,因此可以忍受手術的劇痛。接下來幾個星期,畢契爾在幾十名傷患身上得到同樣的結果,他們每個人注射鹽水後,都能以不可思議的堅忍精神忍受手術的痛苦。他回國之後發表了一篇論文:〈安慰劑的巨大威力〉(The Powerful Placebo)。

然而,畢契爾並不是第一個對安慰劑效應感到震撼的醫生。一八九○年代,瑞士外科醫生科赫爾(Theodor Kocher, 1841-1917)經過審慎的程序,確認病人以為自己已經完全被麻醉的情形下,在伯恩市成功進行了一千六百次未麻醉的甲狀腺切除手術。根據高達可(Ben Goldacre)醫生的說法:「在麻醉藥發明前,外科醫生經常描述有些病人如何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忍受刀子切入肌肉及鋸子切割骨骼的劇痛,甚至連咬牙切齒的情況都未出現。」

高達可寫道:「或許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堅強。」

雖然這些案例提供了有力的見證,說明心靈的力量可以超越物質,但直到幾年前,科學家才充分披露安慰劑的神奇效應,許多醫生因此重新思考大腦與身體的關係。

一九七二年,科學家進行了一項實驗。他們發給所有聽演講的學生一顆糖衣藥丸,有的藥丸是粉紅色,有的是藍色。他們告訴學生,這些藥丸不是興奮劑就是鎮靜劑,但不告訴學生到底是哪一種(當然,其實兩種都不是)。結果服用粉紅色安慰劑的學生比服用藍色藥丸的學生更專心聽講;換句話說,藥丸的顏色很要緊。

進一步的實驗顯示,類似「煩寧」(Valium)的鎮靜安慰劑「安立平」(oxazepam),藥丸是綠色時,治療焦慮症的效果比較好;藥丸是黃色時,則治療憂鬱症的效果比較好。而鎮靜安眠藥「利眠寧」(chlordiazepoxide)的膠囊形狀會比藥丸形狀更有效。對於血壓、頭痛和其他疼痛,侵入式鹽水注射的療效會比服用糖衣藥丸更佳,即使兩者都沒有真的為身體帶來什麼好處。另外一個實驗針對手臂疼痛,比較了兩種不同的安慰劑療法:一個療法使用糖衣藥丸,另一種療法則模仿針灸的形式。結果發現,治療步驟比較繁複細膩的療法,也會有比較高的療效。

上述種種暗示了安慰劑奏效的原因。基本上,安慰劑的威力無關乎藥物的藥理特性;安慰劑效應乃是起因於病患誤以為藥物是有效的。但是這樣的信念並非完全無中生有,而是我們的文化背景製造出來的。任何能提高療法真實性的事,都會加深病患對於藥物可信度的錯覺,並影響他的思考,令他誤以為藥物真的有效。

用安慰劑治療之所以能令病患信以為真,當然有一部分是因為這是合格醫生開的藥。但其他還有很多因素。舉例來說,在某些文化中,顏色和某幾類療效有緊密的關聯:紅色是活潑有趣的,白色和藍色則是冷靜、舒緩、撫慰的。製藥公司會操弄這些隱含意義。高達可指出,興奮劑通常是紅色或橘紅色,抗憂鬱藥物則是藍色,以此類推。

藥物包裝也隱含了某些文化意涵,可能會強化安慰劑效應。研究發現,包裝花稍新潮的阿斯匹靈藥丸會比包裝單調無趣的阿斯匹靈藥效更佳。當然,阿斯匹靈並不是安慰劑,重點是,單單包裝本身就可以產生安慰劑的效應。價格也具有同樣的效果。行為經濟學家艾瑞利(Dan Ariely)的研究發現,便宜的止痛藥效果不如標價高的止痛藥那麼好。

這一切都和信仰有關。我們比較容易相信讓我們大為破費的療法:「收費這麼高,效果一定很好。」艾瑞利指出,這表示花較多的錢來買品牌藥或許不是那麼瘋狂,即使這種藥和旁邊架子上的便宜藥物在藥理上完全相同。單單掏出較多錢的動作就能加強消費者的信心,增進藥物的療效。

關鍵是,我們透過信仰的媒介施展了心靈的力量,信仰是真是假或錯覺如何產生,根本不重要。無論是可靠的醫生、聰明的藥物包裝、價格、廣告、顏色、療法的侵入性、儀式或者任何可能因素,也無論證據是捏造的或根本沒有證據,最重要的是,病人相信就好。

信仰是最好的安慰劑?

一九六○年代,一系列突破性的流行病學研究發現,虔誠的教徒比較不像一般人那麼容易得心臟病。起先,科學家以為是非宗教因素使然,例如有些宗教禁止抽菸之類的不健康習慣,同時加入支持性社群也能降低壓力。

然而設法控制這些影響因素之後,研究人員仍然持續發現,虔誠教徒的健康狀況比較好,大幅超越一般人。科學界不得不接受這個令人震驚的事實:宗教信仰能對健康帶來具體的好處。(一九九六年,希伯萊大學的卡爾克(Jeremy Kark)和同事做了一個開拓性的研究,分析以色列宗教性與非宗教性集體社區的死亡率,證實了宗教信仰對健康帶來的顯著效益。他們發現,非宗教性集體社區的死亡率幾乎是宗教性集體社區的兩倍。卡爾克寫道:「兩種社區在社會支持度和社會聯繫的頻繁度毫無差別。」)

可以想見,基督教界很快大肆宣揚這個現象,聲稱上帝積極地為祂所挑選的少數信眾帶來健康效益。唯一的問題是,宗教信仰的影響會超越各種教派的界線,神奇療效不只在基督徒身上顯現,即使佛教和印度教等其他宗教信仰有違《聖經》教義,他們的信徒仍然能從宗教信仰中得到醫療效益。

班森(Herbert Benson)在著作《永恆的療癒》(Timeless Healing)中指出:「我在本書描述上帝(God)時,都是用大寫的G,儘管如此,希望讀者了解,我指的是猶太教與基督教、佛教、回教和印度教傳統中的所有神祇,以及全世界人類古往今來所供奉崇拜的神靈。根據我的科學觀察,無論你怎麼稱呼所信奉的法力無邊的絕對真神,無論你歸屬於哪一種神學派別,對神祇的信仰都會產生同樣的結果。」

因此,不難理解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安慰劑效應再度發威。但這一回,不是因為病患誤以為糖衣藥丸有效而發揮療效,而是相信上帝的療癒力量所導致的療效。和糖衣藥丸的情形一樣,最虔誠的教徒可以獲得最大的好處。

的確,我們可以說宗教是最佳的安慰劑。此時信仰的不是醫生的權威,而是絕對可靠、無所不能的上帝。使用醫療性安慰劑時,是用花稍的廣告詞和包裝來取信於病患;對上帝療癒力的信仰則源自於聖經。無論你心目中的上帝是否真的存在(就好像糖衣藥丸是否真的有藥理上的療效其實無關緊要),只要你的信仰真誠就好。

更重要的是,許多宗教都積極在他們的神學理論中激發安慰劑效應。比方說,在《聖經》馬可福音第九章,一位父親帶著生病的兒子來到耶穌面前,希望耶穌把他治好,他說:「如果你能做什麼,求你可憐我們,幫助我們。」耶穌回答:「你若能信,對於信的人,什麼都可能。」耶穌在馬太福音中也說了類似的話:「照著你們的信給你們成全了吧。」

《聖經》的意思似乎是:上帝不是看禱告者值不值得救來決定要不要有所行動,而是看他的信仰有多虔誠。如果把「糖衣藥丸」幾個字代替上一段話中的「上帝」,就形成了安慰劑的定義。哈佛大學科學史教授哈靈頓(Anne Harrington)指出:「對上帝療癒力的信仰,比任何事情更能激發人類內在的自我療癒能力。

馬克思稱宗教是「大眾的鴉片」。他幾乎是對的,宗教是大眾的糖衣藥丸。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遠流出版《練習的力量:努力可以超越天賦,每個人都能站上巔峰》

責任編輯/李頤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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