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好安靜,在想什麼?」
「柳,醉月湖的柳樹長了。」
他竟唱起他們這一代學生都會唱的「門前一道清流,兩岸夾著垂柳。風景年年依舊,為什麼流水一去不回頭?」
以前在學校被音樂老師逼著唱,並不覺得動人,此時漸近春夜,在風中行進,聽他似哼似唱,才感到辭意曲折,藏著無盡的感慨。竟也輕聲和了起來,最後一句本是央求流水,莫把光陰帶走,忽地,聽到他低聲唱了:「流—水—啊,請莫把維之帶走。」
聽錯了嗎?他唱的是光陰還是維之?是不是自己連耳朵也病聾了,還是被哪一個調皮的鬼作弄?
她的心墜入軟綿綿的雲裡霧裡,眼前燈光都像霧籠繁花,斷了時間、失了邊界。
燈光!掠眼而過的車燈刺激她的眼,這是哪裡呀?她叫出聲:「我們要去哪裡?」
他笑著說:「快到了才問,學妹,妳這樣太危險,被載去賣都不知道,要加以保護才行。我走捷徑,妳家快到了。」
「停、停!」
他緊急煞車,再過一個街口就到她家,她被莫名的感懷鎖住喉嚨,一開口,說不出話光掉淚,他完全進不了狀況,覺得眼前這個「伊人」像那本《詩經》,實在不好懂。
「等我一下,沒事的,等一會兒就好。」她努力壓制波浪似的感受,像瘦弱的守衛執棍擊退搶匪;如果不抵抗,被搶匪卸去武裝,她恐怕會提著赤裸的心撲向對方的懷抱,痛痛快快哭一場,然而那不是她的作風。
「我,不住這裡了。」
輕描淡寫地,說了個模模糊糊的理由,她不想提家中的變化。
他恍然問:「原來如此,我以為妳不回信,大概是我什麼地方得罪妳?」
「信?我沒收到信呀,我以為你大概……大概很忙。」
她無須求證也能推斷這當中的曲折,那日父親交代她「別分心,眼光放遠一點。」顯然意有所指,那信大概被人拆了、看光了。
這讓她瞬間竄升一把火。若是她姊遇到這事,一定立刻打電話質問,掠下狠話:「妳幹麼拆我的信?就算人家寄毒藥給我,妳也不能拆!」但她說不出口,她是不會去別人家縱火只會燒自己屋子的那種人。
「信上寫什麼?」她問。
「就是……,」他不好意思地笑著,原來想講的是:「一個不自量力的人對心裡思慕的才女說的荒唐話。」但千言萬語,最後只濃縮成四個字:「不知所云。」
天氣像一只軟紅柿子
「安靜些,我的心,妳像野貓一樣吵鬧!」
她寫著:
「鐘面,嗒嗒嗒,秒針移動,很吃力,如果仔細聽,在非常安靜的子夜聽,幾乎會同情被電池驅動的秒針像薛西弗斯的石頭般可憫。可是,當我轉移注意,讀幾頁書或出去倒水,再抬頭看鐘面,又會憤怒那秒針顯然比芭蕾舞者的腳丫還輕靈。
野貓叫得更淒厲,缺乏季節概念,或牠們已進步到不必看季節臉色。
天氣像一只軟紅柿子,應該有人勾引她墮落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