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可以嗎?」他茫然地問。
好幾次在上交流道前,他想著不去工作也不回家,就那樣掉頭南行,但五年了,日復一日,始終沒有逃脫。最絕望的時候,他甚至想乾脆就放開方向盤,放開一切!
其實,他還真的賭過一次──閉上眼睛,腳踩油門,世界只剩心跳……但他彷彿聽見妻兒的笑聲,猛然張開眼,又回到了陽光底下,自己仍身處不斷前進的車流中。後來他打電話回家,背景裡是兩個孩子的爭吵聲,妻子不耐地問他到底要做啥,他說沒事,掛斷了電話,躲在公司廁所哭了好久。
出於愛的選擇
「上了高速公路,就不能輕易下去了,除了踩油門,我們好像沒得選擇,除非拋錨或發生意外…」他說。
在無能為力的困境與憂鬱之間的反覆循環中,他耗盡了油料。
「其實你可以做出選擇的。在上高速公路的那一瞬間,我們就做了選擇,不是嗎?只是順著往前走真的輕鬆許多,於是我們害怕再一次選擇,即便有疑惑也會變得猶豫不決。」我說。
是啊!我們曾經充滿期待且無懼地做出抉擇,只是歷經現實磨損與時光沖刷而漸漸遺忘了初衷,彷彿那選擇是錯誤的,於是,我們推翻自己、指責自己,陷入對抗自我的矛盾與悔恨之中。
然而不是我們在變,是生命在變,人生的目的地本是難以預料的。
任何一刻的抉擇,若是真誠勇敢的,便無須悔恨吧!而若能想起當初懷抱的情感,如今的矛盾也就能被理解、被寬容善待了。連同那個受了傷的自己,也應被寬容善待。
「醫師,你也會猶豫嗎?」他問。
「會啊,我也有我的矛盾啊!選擇總是艱難的,但我相信你能做出選擇的。只要你沒有停止疑惑,慢慢地便能更清楚自己最珍惜的是什麼。現在困住你的,只是那種『自己完全無能為力』的想像。」
「嗯?」
「如果不去害怕選擇的結果,我們就不會放棄自己做選擇的力量,然後,或許也就不會困在無能為力的感覺中了。生命中永遠有矛盾,也永遠沒有完美的選擇,反過來想,任何選擇在當下都是足夠好的了。」
「很難不害怕啊…」
「你說的『高速公路』,真的下不去嗎?只要看清指標,就算下錯交流道又會怎樣?路還是相連的,還是能去到我們想去的地方,只是多繞了一些路,但也多看了一些風景。」
我想,如果能不對過去的選擇悔恨,也就不會害怕再做出讓自己悔恨的選擇了,於是,便不會被這樣的恐懼困住了。恐懼與速度,其實都是一種慣性。
「你的選擇一直是出於愛啊!所以你才會害怕,但也會因此而勇敢。」
關係修復的開始
幾個月後,他沒再回診了,這是他的選擇。
或許,他還做了其他選擇,也或許他的選擇仍不變。
記得他曾說,那天打回家的電話其實讓他感到安心。他知道有個地方一直在等待他回去,無論他開到多遠的地方。
一日黃昏,廣播裡傳來吳志寧替父親吳晟的詩〈負荷〉所譜的歌曲,我不禁跟著輕哼:「下班之後,便是黃昏了。偶爾,也望一望絢麗的晚霞…」
或許此時,他也正奔馳在路上,聽著一樣的歌,背負著一樣,最沉重,也是最甜蜜的負荷吧?
愛的領悟
愛裡頭是充滿矛盾的。但也唯有愛,才能包容如此多而難解的矛盾。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寶瓶文化《男人玻璃心:親愛的,我想明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