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猶豫一會,搖搖頭。
「我開始覺得我要對媽媽的情緒負責。」她說,「我已經不指望她給我什麽支持鼓勵,不指望她照顧我什麽情緒。只要她高興了,我就安全了。你知道松子嗎?被嫌棄的松子?她在父親不高興的時候就會沖他做鬼臉。我和她一樣。我會沖媽媽吐舌頭,略略略。」
她伸出舌頭示範「略略略」,笑了一會,又安靜下來。
「每一件事我都先想到最壞的結果。」她說,「我無論做什麽,都等著最壞的結果,都等著媽媽失望,等著媽媽訓斥我,等著她說她不再愛我。事情已經不會更糟了,她罵完我,她就會高興了。她高興了,我就安全了。」
「愛都用不著,用不著愛我,我只要安全。」她說,「我就這麽想著,活了下來。」
「我受得了他衝我發脾氣,但我受不了他不理我。我甚至希望他衝我發脾氣。」
剛上大學的時候她放鬆了很多。她戀愛了。
但她的第一場戀愛,糟糕得就像她想像中的,她和母親的關係。她想像她每做一件事都會被母親訓斥,她想像她母親總在狂風暴雨一般衝她咆哮,而這種狂風暴雨令她感覺安全。
於是她總是暗示這位男孩粗暴地對待她,暗示他可以衝自己咆哮,暗示他遇到不順心的時候都可以衝自己發火。而這位男孩,不但全然接受這些暗示,還嚴謹地一條一條全部照做。
她對母親、對親密關係的所有「期待」,全部成真了。「那種感覺就好像他拿著刀子要刺向我,我嫌他力氣不夠大,就幫著他握住刀柄,刺進我的胸膛。」
她的第二段戀愛更加糟糕。第二位男友,「他虐待我的方式不是我想要的,」她說,「他忽視我。這是我受不了的。你可以指責我,可以罵我,甚至可以不愛我,但不可以忽視我。」
「你是想要愛的。」我說,「愛如果不能以關懷的形式出現,那它也要以虐待的形式出現。所以你才受不了忽視。」
「對。」她說,「可是我花了好久才弄明白這一點。」
她為了理解自己的行為,也為了理解她周圍的人們——媽媽和男朋友——都在想些什麽,她開始重新對心理諮商和心理學感興趣。
大學畢業以後,她重新開始尋找諮商師。
「你知道淘寶上也有賣心理諮商服務嗎?」她問我。
我近乎驚恐地搖搖頭。
「不要買,」她說,「太可怕了。」
她在淘寶上購買了所謂「心理諮商」服務。就像購買普通商品一樣,她選擇價位以後下單,就立刻有人打電話來為她「提供服務」。
他們在一點也不了解對方的情況下,隔著聽筒裏沙沙作響的電流聲,要進行「心理諮商」。
「那種體驗太可怕了,」她說,「他們不了解我,對我說一些無關痛癢甚至評價指責的話,我幾乎都重新體驗了一次高中第一次做諮商之後的感覺。覺得自己糟糕又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