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翰銘專欄】奉獻生命於藝術,中國書畫博大精深

2016-08-01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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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人可說是世界文明的奇葩,他們不單擔任政府職位,也是精英文化的傳承者,並且身兼哲學家和藝術理論家。《寒食貼》,蘇東坡(圖/作者提供)

士人可說是世界文明的奇葩,他們不單擔任政府職位,也是精英文化的傳承者,並且身兼哲學家和藝術理論家。《寒食貼》,蘇東坡(圖/作者提供)

在越近代的中國皇朝,東西方的交流漸漸頻密。當時有些傳教士將西方畫帶到中國,給士大夫和皇帝欣賞,而中國人亦向傳教士介紹傳統藝術。不過這種文流並沒有促進雙方的了解,反而成為各執一詞,產生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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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認為如此寫實的西方畫是雕蟲小技,展示不到人的思想境界;西方人認為中國藝術技法落後,不懂透視法,更不會表現真實。他們得出這樣的結論,無非因為不了解對方的藝術源流和理論。

若果單純以寫實和寫意這兩個角度去區分西方畫和中國畫,那是十分膚淺的,因為任何文明的藝術,都有形而上的哲理,然後才有藝術風格的誕生,就算是十分注重透視法的文藝復興藝術,背後亦是因為人類對世界的認知發生突破。藝術如人類的生命,有一段漫長的發展過程,每一種新的藝術風格的出現,都反映人類對世界認知的改變。

黑格爾說「藝術作品全部都是精神產物,像自然界的產物,不可能一步就達到完美,而要經過開始開始、進展、完成和終結」。

中國藝術的發展,也遵從這一規律,過程中的風格變化像昆蟲那樣,形態百變。史前時代的中國藝術如其他部落一樣,帶有裝飾性的特徵,以幾何圖案和簡單的動物形狀繪畫在器物上。到了秦漢時代,出現寫實風格是主流,描繪生活的細節,例如漢墓的壁畫便大量展現了當時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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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女史箴圖》局部,顧愷之(圖/作者提供)

到了魏晉時代,中國藝術出現劃時代的突破。當時的藝術家發現,藝術是有更深習的意義。顧愷之提出了「傳神」繪畫理論,畫中人物的精髓是精神。顧愷之以人物的眼神點出精神,畫中的「形」(造形、外表)是為「神」(精神)服務。

除此之外,他發現藝術除了表象外,還有道德意義。他的《女史箴圖》(圖1)表達出女性應有的修養。今天看來,畫中的道德教誨已經落後,不過他的藝術觀念拓展了新的藝術之路。

這種觀念後來由士人發揚光大。注意的是,藝術從來不是單一發展,與此同時,中國發展出宮廷人物畫、工筆畫、山水畫等等,當中將中國藝術推向另一重境界的,莫過於文人畫(又稱士人畫)。中國藝術家不同於西方的。

在文藝時代,藝術家是一種近似於工匠的職業,受聘於貴族、皇室和教廷。中國固然有受聘於皇室的職業藝術家,例如宋徽宗創立了翰林圖畫院,像中央美術學院,廣徵天下畫師。不過,中國藝術發展的主力,仍然是士人。

士人可說是世界文明的奇葩,他們不單擔任政府職位,也是精英文化的傳承者,並且身兼哲學家和藝術理論家。這種階級是中國獨有的,他們總是雙面人,結合了入世的儒家和出世的釋道。這兩股矛盾力量常常在他們心中掙扎,渴望自由卻又追求名利。這種矛盾在西方的藝術家卻沒有發生,當年塞尚離開了印象派的圈子,其中一個原因是印象派畫家之間的競爭十分激烈,人人都想在藝術歷史中留名,大家也不掩追逐名聲之心。

中國文人在皇權下的爭取名利,卻是非常困難的,當權者剎那一念,就使自己失勢,輕則貶官降職,重則殺頭抄家。權力一方面是誘人,另一方面權鬥是非常殘忍。除了權鬥之外,還有戰亂和朝代更替,都使文人感到無力,心境不能靜止,充斥憂慮。那些仕途失意的和對政治厭倦而終生不仕的士人(這與香港有很多年輕人看到政治鬥爭而感到乏力,無心參與政治的心態是一樣),便從道學和佛學中找到心靈的平靜,而加上儒家道德的清高觀念,便發展出文人畫。

「文人畫」之概念,到了蘇東坡才成熟。根據楊琪所著的《一本就通:中國美術》所整合的蘇東坡論文人畫,一共有五項:

一、藝術不應為錢財,而應為自娛;

二、文人畫著重神,而非形(還記得顧愷之「重神」的藝術觀念嗎?);

三、詩書畫是同一源流;

四、畫是人格的展現;

五、得之象外,意思就是意境或境界。「意境」這個審美的詞是中國獨有,十分抽象,但必須對意境有正確的認知,才能明白文人畫的精髓。

蘇東坡說意境即是:「妙在筆墨之外。」在文人畫中,所表現的山水不再是山水,而是有一層更深的意義,通常是文人所渴望的靜謐、水如止水的境界。美學大師姚一葦以西方哲學的觀點探討意境。他認為,有意境的即是藝術,沒有境界的則是非藝術,而藝術必須有兩個條件:創造和藝術家的人格表現。他說:「凡創造性越高,真誠性亦高者,與凡普遍性越大,豐富性亦大者,其境界越高,其價值越大。」他認為,高的藝術境界不單是發自藝術家內心的深切感受,而這感受必須有普遍性,對別人產生影響。

簡言之,文人畫富有個人主義,而且可以說得上是半抽象畫。畫中所表達的不是圖畫中的物件,而是背後的深層感受和藝術家渴求的心靈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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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漁莊秋霽圖》,倪瓚(圖/作者提供)

有了以上對文人畫的基本了解,我們便明白元代畫家倪瓚這幅《漁莊秋霽圖》(圖2)在畫甚麼。這幅的構圖是倪瓚典型的「一河兩岸式」,中間一條留白的河分隔山和樹兩邊。構圖十分簡潔,沒有任何起伏,只是不屈不撓的殘樹幾顆;遠方的山不高,卻有一種剛勁的感覺。

我隔住螢幕,久久凝視這幅畫,生命中的快樂、悲痛、憂慮的情緒都一陣陣掠過,最後竟然甚麼都沒有,心境平靜起來,生活上的煩惱隔留白的河流而去。倪瓚完成這幅畫時是五十五歲。他四十歲前,生於富裕家庭,前幾代皆不做官(我猜想是大地主,否則怎可能不做官而有錢?),後來發生戰亂,家道中落,生活一切都突然改變,心理的打擊想必是十分巨大。

這幅畫十分平靜,我們不能肯定倪瓚是否真正的感到心靈的滿足而到達心如止水的境界,但肯定的是這幅畫所表達的感覺一定是他所追求的,而感染後世的觀者,這就是藝術的力量。E. H. Gombrich說:「There really is no such thing as Art. There are only artists.(天下並無藝術,只有藝術家)」那一種平靜正正是藝術家所渴求,故此有這樣的藝術風格。

如今年輕人為何缺少創造

藝術是生命,生命是藝術,文人畫是透過藝術家在生命中的受難,才可表達出藝術的最高意境。文人畫就像醇酒,時間越久才越有味道,年輕人缺乏的經歷,所以畫不出文人畫。故此在中國藝術史裡,很少聽聞有年輕的天才。中國最出色的藝術家,往往都是大器晚成,例如倪瓚、黃公望(他第一次學繪畫時已經是五十歲後,但他的《富春山居圖》是中國山水畫的代表作)、蘇東坡等等。

說了這麼多,其實我不只想介紹文人畫。如今的社會充滿競爭,每個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子女是天才。社會期望小朋友已經有能力展現才華,對學業和才藝陷入執迷。不過,這就最高的生命境界嗎?為何我們的社會教導人去追逐短暫的利益,而不是鼓勵人去創造自己的生命?

動物的命運是注定的,因為它們不能創造自己的生活,一生只能食和繁殖,而人之所以有異於動物,乃我們有創造的能力,但是我們的教育制度和文化,卻將人的創造力削去,變成動物。當人有了注定的命運,讀書、結婚、買樓、然後了結一生,就算是安穩地渡過,這不過是動物的生命週期矣。生命是藝術,藝術是生命,最高的藝術/生命的境界豈能是鼠目寸光之輩能體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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