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南人物說化南:他們的人生與台灣記憶

2016-07-17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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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市議員李慶元質疑,國防部移交給政大的指南山莊,在無拆照的情況下被拆除。(李慶元辦公室提供)

台北市議員李慶元質疑,國防部移交給政大的指南山莊,在無拆照的情況下被拆除。(李慶元辦公室提供)

7月初,政大在沒有預警也沒有申請拆除執照的情況下,拆除了國防部移交給政大的指南山莊用地建築,為臺北市市議員李慶元強烈的譴責。其實在去年五月,目前已被列為歷史建築物列冊追蹤的化南新村也曾在無申請拆照的情況下被拆除了兩棟房舍。從小住在化南新村的銘傳大學苑舉民教授因指南山莊拆除事件發文寫〈何以政大化南新村必須全區保存與其未來展望〉化南萬興願景工作小組成員之一的陳淑美,並將她對化南人物的紀錄找了出來,呼籲政大能重視化南新村這塊大學與社區的人文資產。

去年5月間政大也在無拆照的情況下,無預警的拆除化南新村兩棟建築物。(陳淑美提供)
去年5月間政大也在無拆照的情況下,無預警的拆除化南新村兩棟建築物。(陳淑美提供)

梁錫純(化南新村60年住戶,目前仍居化南,政大財稅系張則堯教授遺孀,現任行政院院長林全師母):

梁錫純女士,祖籍湖南,於民國12年出生於北平,成長與求學亦在北平。社區人士稱她為張奶奶,她目前居住於化南新村,由一位印尼外配陪伴,照顧其起居,她身體健康,除週日乘車赴新店一處教堂作禮拜之外,平日則在住家附近散散步,閒時唱唱聖歌,生活十分簡單、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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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大傳播學院拍攝化南記錄片同學訪問梁錫純女士(陳淑美提供)
政大傳播學院拍攝化南記錄片同學訪問梁錫純女士(陳淑美提供)

張奶奶系出名門,北平家中面積橫跨兩個胡同,幼時家中不乏達官貴人造訪。記憶中,年少時(抗戰之前),曾有軍閥乘坐黑頭轎車,車兩邊各站立士兵二人抵達張府宅邸,會見其父。她歷經對日抗戰、國共內戰等大時代,與許多民國38年後來臺外省籍人士一樣,談起過往經歷,就是一個大江大海的故事。比方張奶奶20幾歲時乘坐姪兒開的飛機(姪兒為飛行員)飛到南京,原本只是玩耍,後因銀行招考中文打字員,她好奇應徵而考上,因此而認識後來來臺任教的政大財稅系的張則堯教授,後隨著張教授到江西,隨著國共內戰,又到香港,輾轉來台,從江西到香港坐的是起飛的最後一架飛機,(下一架飛機即被擊落),聽者都說兩台飛機改變了張奶奶的一生。

張奶奶與其夫婿,政大財政系張則堯教授,為化南新村第一批住戶,時間約為53~54年左右,她回憶,在化南新村尚未施工之前,該址原本為一池塘與稻田,住進來時,稻田水塘也仍有,一不小心,出門就踏到泥地。張奶奶回憶裡,政大校長陳大齊先生親自告知張教授夫婦,只要盡心教學,並允諾可終身居住於此,此為其一生安身立命之處。

在政大草創初期,張則堯教授也是校園規劃資金籌劃的重要推手,張奶奶記憶中,張教授曾李國鼎先生積極籌備、規劃、設計、興建政大至今猶存的多功能大禮堂四維堂,如今,四維堂與政大眾多創校初期蓋的志希樓(前圖書館)、天放、果夫樓等皆為連結政大過往歷史的象徵,張則堯盡心之功,可以一書。

張奶奶身體健朗、記憶清晰,談起化南諸多住戶與其故事,有如悉數家珍。張奶奶口中,有位令人尊敬之政壇人士,白瑜先生(第一屆立法委員,毛澤東同班同學),一直住在化南新村張府附近,其生活十分低調,因此不為外人所知。還有一位金毓容教授,為滿清正黃旗皇族後裔,家中有多幀清末皇族穿著正式禮服照片,相當珍貴。

苑舉正(老化南新村住戶,台大哲學系教授,父親苑覺非曾任國立員林實驗中學校長,安置過在澎湖713事件倖存的流亡山東子弟,苑覺非先生也曾任政大中文系講師,口述方式整理):

化南新村是全國最好的「眷村」,花一點錢整修,就會是恢復舊觀。我曾經去參觀過胡適故居,因為胡適是中研院院長,故居的設備非常好,當時有人問:民國50年代臺灣哪個人家裡會像胡適故居有抽水馬桶?我便舉手了,「我小時候住的化南新村就有」。化南新村因為當年是給政大教授住的,當年蓋時,使用的建材、設備都非常好,比方國防部蓋的軍人眷村要蓋到這種格局,要將官以上,目前台北市保留的公教眷舍,像化南新村這樣的一大片很少見,能保留下來是很珍貴的。

過去化南新村客廳就是講堂,台大苑舉正教授在政大「憶南忘」活動中重現光華。(陳淑美提供)
過去化南新村客廳就是講堂,台大苑舉正教授在政大「憶南忘」活動中重現光華。(陳淑美提供)

我學哲學,哲學裡「文化相對」的概念,我很小就有具體認知。小時候住在化南新村,來自中國大陸各方人士皆有,都是來臺菁英。像早期外交系的胡翼教授,是外交系系主任,有讀書人的風範,他的女兒胡泰安當時是化南新村的大美女;又如中文系教授高明,剛從新加坡回來,儒學教授熊公哲教授(政治學者熊玠的父親),這些來自四方的教授有的來自東北,有的留日,有的是北平人、浙江、上海人,(我居住時的民國50年代,化南新村的主體是東北、北平人)我老家則是山東,在化南新村,你可以看到來自江南的家裡乾乾淨淨的,走出來的人頭髮都梳得油亮油亮的,我家則是山東人的爽朗個性,四方來客川流不息。在化南,讓我學會中國大陸的「活地理」,各方口音都能聽懂。一直到現在,我去大陸演講,跟中國大陸人士溝通,大家完全聽不出我「來自臺灣」的口音,完全沒有障礙,這都要歸功化南的影響。

化南新村有個特色。政大教授多是讀書人,非常注重孩子的教育,我五歲就被送到政大實小,提早入學進小學讀書。政大實小是貴族小學,當時是政大教育系教授自己出來主辦,每年級只有一班,我感覺化南孩子當時是很有階級的優越感的,那當然是威權時代的產物。其實那種優越感,很難究責是非,那真的是文化相對的不同。舉個例子,下雨天,都念政大實小的兩方人馬(化南新村的小孩與政大農村地主的小孩)在政大實小幼稚園前面路口相會,一方是黑皮鞋、帶傘,一方是赤腳、蓋塑膠布,這就是當時的文化結構。

我感謝住在化南新村的環境,當年的成長與歷史,讓我學會「文化相對」的概念,過去的時空氛圍,甚至對土地的概念都不一樣了,而要維持化南的原貌,變成一種認同的選擇。時至今日,我童年的回憶,變成一種「政治不正確的認同」,我們外省人的離亂背景,變成一種不被認可的經驗,我們的族群變成自我消解的族群。真是歷史的陰錯陽差,因為民國38年國共的內戰,有了化南新村這樣一個住的這麼多來自中國大陸各省、外省籍教授的居所,這的確也是真實的「臺灣經驗」。

沈可尚(記錄片導演,2015年以「築巢人」在台北電影節獲得首獎,父親為政大統計系教授):

沈可尚的父親是政大統計系台籍教授,高中以前都住在化南新村。他記得最清楚的是化南新村的年節氣氛。因為省籍不同,家家戶戶都端出不同的菜。比方端午節,南北粽子的樣式都有,很多人在化南家前的庭院一起綁粽子,母親也跟著去學外省粽,但在家裡卻綁台南粽,有趣的是,送棕子時,通常不送台南粽,而送外省粽。過去在化南新村,端午節大家一起包粽子,中秋節,大家一起做月餅,過年互相拜年,各省口音、食物的味道(還記得當時有民族社會系的教授,是蒙古人,吃的食物,長的樣子很不一樣),那種「南北合」的氛圍很「眷村」,但因為都是政大教授,化南新村感覺不是很草莽的,更有一種「文雅」之感。

政大憶南忘活動沈可尚導演與政大科管所張瑜倩老師對話。(陳淑美提供)
政大憶南忘活動沈可尚導演與政大科管所張瑜倩老師對話。(陳淑美提供)

高中時開始,沈可尚開始對政治啟蒙,當時印象很深刻的是美麗島事件發生,父親將家裡窗戶關起來,看黨外雜誌,沈可尚有時感覺父親心理很悶,關起門來喝酒,也不怎麼跟兒子講話,有時發出一兩句牢騷,沈可尚記得很清楚的話是,「報紙講的不一定是真的」。本以為是只有像父親這樣的台籍教授在看黨外雜誌,有天父親告訴他,原來閻沁恆(外省籍的歷史系教授,曾任政大傳播學院院長、訓導長)也看黨外雜誌,當時,那種凝重、詭異的政治氛圍在化南新村,沈可尚非常難忘。

沈可尚對化南印象很深刻的,還有與化南孩子的「階級」氛圍。當時化南新村的人都是政大教授職員之子,出門上學都是穿戴整齊、白襪黑鞋,都讀政大實驗小學,一個路隊出去,在目前的政大實驗小學幼稚園的地方,與木柵農村的地主的小孩(當時,也有木柵社區的小孩透過關係,或抽籤等可以有名額念實小)交會,「兩方人馬,身上的氣味截然不同」,化南與木柵農民之子,要在實小玩上一整天,兩方人馬的「氣味」才會混在一起。

沈尚可說,「化南新村是個有歷史,有感情,有衝突,有壓抑,有融合之地,傳遞的是一種現在已經很難得到的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與親密,跟很長的一段時間,臺灣人的生活方式的歷史記憶是很接近的。」

*作者苑舉民為銘傳大學副教授,陳淑美為「拯救化南工作小組」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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