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又天專欄:墨家消亡之謎的解答

2016-05-08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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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進入秦國的墨家、留在民間的墨者又是如何呢?我們一般印象中任俠而嚴謹的墨家形象,大概就是這一路傳下來的。實情是,所謂對墨者有絕對權威的鉅子制度,大約在第二任的田襄子之後一段時間就不行了:墨家發生了分裂,幾個山頭各奉自己的領袖為鉅子,「相謂別墨」,打嘴仗互鬥,說我才是正宗。鬥到後來,再也沒人能得到足夠的權威擔起「鉅子」這個頭銜,只能退一步叫「墨者師」。這是《莊子‧天下篇》的記載,他提到了墨家「至今不決」的分裂狀態,諷刺之餘,也有一些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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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不韋在秦國編的《呂氏春秋》更狠了。我學習大陸作家所擅長的陰暗心理,也從中讀出了一些排擠墨家的險惡用心:

〈首時〉篇記載齊國的墨者田俅,欲見秦惠王,三年不得見,聽人勸,轉到楚國,楚王欣賞他,給他將軍之節,讓他再到秦國,終於見了秦王。之後他說:「原來,通往秦國的路,在楚國啊!」

〈去宥〉篇:東方之墨者謝子,將西見秦惠王。惠王向秦之墨者唐姑果打聽那個人,唐姑果怕秦王重用之,就說他壞話,後來那個謝子果然沒能和秦王談好,失敗走人了。

分山頭、爭正統、求官、排擠,這些記載裡的墨者,和我們一般政客有什麼不同?和墨子當初所厭惡的儒生有什麼不同?一樣!

如果說有什麼不一樣,大概就是:相對於雍容的儒家學說,這些後世墨者,和原始墨家的硬派理想與苦行傳統,差更多,矛盾更大。就像現在經常有人嘲笑左翼文青,說是玩假的,比起真正拼命的工運前輩、革命先烈,一分也比不上。

《呂氏春秋》還有一篇〈去私〉:田襄子之後的鉅子腹䵍(ㄊㄨㄣ)在秦國做官,兒子殺了人,秦王說先生年老,又沒有別的兒子,我已經叫下面的人別殺他了。腹䵍不領情,說殺人者死是墨者之法,我不能開特權。於是回去還是把自己這獨子處死了。

這篇故事表面上是讚譽墨者的大公無私,其實,可能是反廣告吧?我們或許樂見上位者這樣嚴以律己,但我們自己會想加入這種不近人情的集團嗎?這種故事,最可能的功用是什麼呢?以現代的網路嘴砲生態而言,大概就是用來酸人吧。而如果你是屬於那些被酸的群體、社團、學派,你就會很幹了。

那怎麼辦呢?越想越沒趣,也不能怎麼辦。如果還有技藝在身,那麼,能做官的自去做官,想任俠的自去任俠,就別管什麼墨家了吧。

也許還是有真正的義人、真切體認到墨家根本問題的墨者吧,然而誰會有興趣記載他呢?墨家自己是不會的,自討沒趣嘛,再說墨家確實不善著述。儒家、法家、道家是有可能,但前提是,墨家要仍然是一個可畏的對手,我們才有動機去引一個墨者來噁心墨家。孟子的年代,墨家還是顯學,所以《孟子》對墨家的攻擊很猛烈;到《莊子》、《荀子》的時候,大約墨學已式微了,於是莊子也就是閒談幾句,而荀子更在乎當令的法制──他學生李斯、韓非就成為法家的代表了。倒是雜家的《呂氏春秋》,大概因為主編呂不韋在當宰相,瞭解墨者在秦國的故事與勢力,所以《呂氏春秋》或許也就負擔著一個反宣傳的任務,要讓已經式微的墨家,更沒有翻生的希望和吸引力,讓墨者更寧願繼續消溶於體制之中了吧。這是我一個大膽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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