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川專文:我們的淳樸正在解體中

2016-04-07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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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終追遠」的這一家。(取自孫大川臉書)
「慎終追遠」的這一家,還接納了「外地人」黃大哥,他們說,生死與共才是一家人。(取自孫大川臉書)

胡、吳兩家似乎比較孤立,與部落少有接觸,也不太有閩南朋友,小學時代我們還頗不敢靠近他們的家門,但始終說不上來到底是為什麼?我的兩位同學常到我家,認識我的家人,如今雖然多年不見,童年的友誼卻是我永不褪色的記憶。黃大哥的情況和他們有很大的不同,或許是單身的緣故吧,他比較常到部落走動,先和大表舅一家熟識,接著和我們整個家族有了更親密的交往,部落的人也大都認識他。我和哥哥姊姊們的童年、青少年,幾乎都在他的呵護下長大,他成了我們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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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蘭榮家建築完成之後,黃大哥就住到榮家去了。榮家占地頗廣、屋舍整齊,草皮、花木、池塘,有林園之勝,我和三姊、小姊姊常去拜訪遊覽,那是黃大哥最高興的時刻。通常他會先帶我們逛逛,再取些隔日的饅頭到池塘邊餵魚。池塘裡養的是草魚,繁殖快又肥美,隔一段時間放水捕捉,成了加菜主食。童年時代沒見過這麼多魚,看牠們撞成一堆搶奪饅頭屑的情況,算是童年頗為盛大、奢侈的玩樂。當時部落裡還沒有電視,榮家中正堂常有勞軍晚會或電影播放的活動,村子裡堂哥、表妹大大小小,都因黃大哥的招呼,可以搶到比較好的位置。「中正堂」的功能在那個時代,是貼近民眾的生活與情感的。散場後,父親駕著牛車,一家人擠成一團回家。一路上哥哥姊姊們會戲謔地模仿榮民伯伯們的南腔北調,笑談他們因跛腳、斷臂、盲眼所造成的許多滑稽動作,雖然缺德,但我們心裡都知道,在這些殘缺的肢體背後,有著大時代的悲劇與蒼涼,他們用身體記錄著一件又一件生離死別的故事……。

從進馬蘭榮家那天開始,黃大哥就堅持到伙房工作,他告訴我他不喜歡閒著等死。也因為這樣,他燒得一手好菜。每次到家裡來,總是大包小包提著榮家的大鍋菜來給我們打牙祭,特別是逢年過節,榮家吃什麼我們也吃什麼。大條的草魚、大碗的蹄膀、一串串香腸臘肉……,我後來的外省口味,大概就是這樣被養出來的。尤其他蒸的大饅頭、煮的大碗麵,影響我至深且鉅。直到如今,我只要兩天沒吃到麵食,便會無精打采,甚至頭暈眼花。

作為我們家的大哥,母親的生日黃大哥總是比我們記得還牢;民國五十九年父親過世之後,他更加敬重母親;日子一到他親自採買、親自下廚,我現在眼睛一閉,都彷彿還可以看到他在燻煙中嚐菜的情形。大姊、二姊、三姊都嫁給外省人,他即以大哥的身分仲裁溝通,讓一切圓滿。我們兄弟姊妹長大了之後,陪黃大哥餵魚的是我們的子女,在他們身上我們彷彿看到自己。

民國六十八年八月三日黃大哥因腦溢血死在自己的床上,沒有什麼病痛。他最疼愛的三姊第一個趕到,遵其遺囑我們將他葬在賓朗墓園。今年清明,我們計畫整修他的墓地,想搭蓋一個家族的靈骨塔,預備將黃大哥和我們逝去的祖先擺在一起。母親說:生的時候在一起,死了以後也在一起,這才真是一家人,Sarumahenan 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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