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之前，他被看好成為美國維吉尼亞州第二位黑人州長，以不到40歲的年齡、常春藤盟校法學博士的背景、從地方到中央的輔選與選舉經驗，儼然是民主黨的明日之星，讓不少人聯想起同為黑人、同樣少年得志的前任總統歐巴馬。一個星期之後，他卻面臨身敗名裂的危機，各方──包括他所屬的民主黨──要求他辭職的聲浪一波強似一波，眼看著個人形象與政治生涯就要徹底崩盤。
風暴中心：維吉尼亞州副州長費爾法克斯
從今年2月1日開始，維吉尼亞州爆發美國地方政治史上前所未有的醜聞風暴。醜聞不是1樁，而是3樁；出事者不是1人，而是3人：維州3位最高公職──州長諾桑姆（Ralph Northam，白人）、副州長費爾法克斯（Justin Fairfax，黑人）、州檢察長賀林（Mark Herring，白人）。這一黑二白3張「骨牌」之中最讓人揪心──或者傷心、寒心──的一張，就是下個星期天才要過40歲生日費爾法克斯。
費爾法克斯生於賓州大城匹茲堡（Pittsburgh），從名校杜克大學（Duke University）畢業之後，先後進入2000年、2004年總統大選民主黨候選人高爾（Al Gore）、凱瑞（John Kerry）競選團隊，後來到紐約哥倫比亞法學院（Columbia Law School）拿到法學博士，2005年轉往維州司法界與政界發展，當過聯邦檢察官，2013年參選檢察長，雖然落敗但一鳴驚人；2017年再接再厲角逐副州長並當選，為他背書的政壇大老包括一位超重量級人物──前總統歐巴馬。
2月1日，州長諾桑姆被極右派媒體踢爆，30多年前曾經幹過侮辱、歧視黑人的「扮黑臉」（blackface）惡行，一時間「彈劾」「辭職」呼聲響徹維州政壇。儘管諾桑姆道歉之後打死不退，但媒體已把部分焦點轉向儼然成為「候任州長」的費爾法克斯，開始談論這位青年才俊上任後會如何如何。州檢察長賀林眼見苗頭不對，6日自爆他也曾如此「年少無知」，必須請求州民原諒。
性侵罪行vs.種族歧視 女性選民vs.黑人選民
但是費爾法克斯的光環兩天之後就變成陰影，2月3日，同一家極右派媒體再度踢爆，這回不是種族歧視的「惡行」，而是性侵害的「罪行」：費爾法克斯被一位女性指控在2004年總統大選波士頓（Boston）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DNC）期間強迫她為他口交。
費爾法克斯強烈否認性侵（聲稱是兩相情願）之餘，反批指控者的說法在2017年已被《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判定為疑點重重（但華郵並未如此判定），這是一場「時機經過特別考量的政治抹黑行動」，並暗示諾桑姆與維州首府里奇蒙（Richmond）市長史東尼（Levar Stoney，黑人）嫌疑最大。
費爾法克斯企圖先聲奪人打擊指控者的可信度，以薄弱的陰謀論轉移焦點，將指控者降格為政客的打手；事後來看，這樣的回應完全不及格。維州從州議會到國會有不少女性議員，費爾法克斯也沒有個別聯絡，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許多批評者認為，性侵指控的虛實暫且不論，費爾法克斯的回應已經剝奪了他繼續服務公職的資格。
對照組：共和黨大法官卡瓦諾的性侵爭議
如果只是匿名、單一的指控，費爾法克斯或許還有機會熬過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但是2月6日，指控者泰森（Vanessa Tyson）發布聲明，詳細說明當年遭費爾法克斯性侵經過。泰森現年42歲，是加州斯克利普斯學院（Scripps College）政治學副教授、史丹福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研究員，專長領域之一正是「性侵害的政治論述」。8日，另一位女性華森（Meredith Watson）出面指控費爾法克斯在2002年就讀杜克大學期間強暴他。
人們立刻驚覺，這幾乎是去年大法官被提名人卡瓦諾（Brett Kavanaugh）被加州帕洛阿圖大學（Palo Alto University）心理學教授、史丹福大學研究員福特（Christine Blasey Ford）與多位女性指控強制猥褻、性侵、性騷擾爭議的翻版，只不過男女主角種族從白人換成黑人、黨籍從共和黨換成民主黨。
去年聯邦參議院聽證會「卡瓦諾大審」期間，民主黨口徑一致：儘管沒有法庭可接受的人證與物證，儘管受害當時並未報案舉發，但福特敘述案發過程清楚詳實，沒有理由與動機說謊，挺身而出讓她承受極大的壓力與煎熬，其他案例顯示卡瓦諾似乎有某種行為模式，「無罪推定原則」（presumption of innocence）未必適用於法庭訴訟之外的場域，性侵／性騷擾爭議尤其應另眼看待。總而言之，福特的控訴可信，卡瓦諾沒有資格廁身美國最高司法殿堂。
福特如此，那麼泰森呢？卡瓦諾如此，那麼費爾法克斯呢？
雙重標準、「零容忍政策」打折扣的陷阱
這又讓人聯想到另外兩個對照組：1991年的法學教授希爾（Anita Hill）與大法官被提名人湯瑪斯（Clarence Thomas）／1998年的白宮實習生陸文斯基（Monica Lewinsky）與總統柯林頓（Bill Clinton）。20年前的民主黨聲討涉嫌性騷擾的共和黨大法官被提名人，卻捍衛在白宮搞權勢性交且公然對全國民眾說謊的民主黨總統。但是在#MeToo運動方興未艾的今日，民主黨如果再搞這種因黨而異的雙重標準、「零容忍政策」對自家人打優惠折扣，那只能說是自作孽、不可活。
正因如此，維州的民主黨高層與有志代表民主黨2020年挑戰川普的參選人，只猶疑觀望了兩三天，隨即與費爾法克斯劃清界線，祭出辭職呼籲，希望儘可能減少對政黨形象的傷害。去年期中選舉，民主黨在聯邦眾議院淨臝41席，川普激出的「女性力量」居功厥偉，這股力量也將是2020年大選民主黨最重要的憑藉之一。
黑人犯錯狼狽下台，白人犯錯道歉就好？
難就難在費爾法克斯是黑人，在他前後爆出爭議的諾桑姆與賀林又偏偏都是白人，而爭議又偏偏都是針對黑人的種族歧視。如果費爾法克斯被迫辭職，但諾桑姆與賀林不動如山，這的確會讓許多黑人感覺情何以堪。再看看不久前的卡瓦諾，儘管民主黨群起而攻之，但他仍在共和黨力保之下大搖大擺踏進美國最高司法殿堂，費爾法克斯顯然不會有這種待遇，更別提川普本人也是揹著一籮筐性騷擾指控入主白宮。
美國黑人一個普遍的認知是，黑人必須比白人「優秀兩倍」（twice as good）才能與白人競爭。如今費爾法克斯的遭遇是否意味著，黑人一旦犯錯必須接受比白人「嚴厲兩倍」的懲罰？
價值取向的政黨，接受試煉既是宿命，也是使命
有人提出一個聊勝於無的解方：費爾法克斯辭職，諾桑姆再提名一位黑人繼任副州長，女性尤佳，至少做到今年11月的補選。畫策者甚至已有腹案人選：現年46歲的維州參議員麥克禮蘭（Jennifer McClellan）。不過維州相關法律對於「副州長出缺」情況規範並不明確，掌控州議會多數的共和黨恐怕不會讓民主黨輕易過關。
維州民主黨眾議員霍普（Patrick Hope，白人）已祭出最後通牒：費爾法克斯如果不在11日之前辭職，他將在州議會提出彈劾案。目前費爾法克斯仍然負隅頑抗，要求包括聯邦調查局（FBI）在內的執法單位進行調查，泰森與華森則透過律師表示奉陪到底，民主黨的陣痛期仍在延續。但是，對於一個性別平權、族裔平權價值觀的政黨，接受這樣的試煉既是宿命，也是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