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鳴生專欄:團結的民進黨,對抗分裂的…….

2016-03-20 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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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花學運開啟一個新的時代,還權於民還得繼續努力。(資料照 /蘇仲泓攝)

太陽花學運開啟一個新的時代,還權於民還得繼續努力。(資料照 /蘇仲泓攝)

非非剛從緊貼立法院的青島東路NGO會館回來,他很用心地參加了318學運兩週年的座談會。兩年前,剛從大學入學學測解放出來,碰到了2014年太陽花學運爆發,幾位同學就呼朋引伴,在立法院外邊晃蕩了好幾個夜晚。星光下沸騰的青春熱血,氣氛何其美好!大夥視之為進大學之前的先修課程,每每耗到深夜還捨不得離開。後來非非乾脆欺騙阿嬤說是與同學約好去露營,就帶著睡袋出門,選好了NGO會館後方的小庭院,就地臥倒。同學好友,男男女女,在幢幢來去的群眾人影中促膝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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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點奇怪,整個座談的主題似乎還是停留在兩年前的激亢氣氛中,主辦的單位,從『反黑箱服貿民主陣線』發展出來的『經濟民主連合』一再呼籲要反對服貿協議、反對貨貿協議、反對亞投行,反對與中國進一步發展關係,對於剛剛爆發的重大外交事件 ── 原中華民國邦交國甘比亞轉與中共建交,卻似乎毫無反應。」非非在校門外的咖啡館與哲學系阿倫教授和歷史系三年級的小琍碰面,他有點茫然地說,「要談台灣與中國的關係,這不就是我們剛剛碰觸到的,新形勢下火燒屁股的兩岸問題嗎?」

的確,甘比亞於2013年11月片面宣布與台灣斷絕外交關係,2016年3月17日宣布與中國大陸建立外交關係,正是318事件兩週年的前夕。這是政權轉移之後的第一個外交事件,台灣朝野一片憤慨之聲,綠營的斥罵、嘲諷自不在話下,國民黨執政末期的陸委會也發新聞稿指稱:「陸方此舉將嚴重傷害過去兩岸致力建構的和平成果及臺灣人民感情。」陸委會主委夏立言還在立法院答覆質詢時說,他聞知訊息後即要求與國台辦主任張志軍「熱線」通話,對方卻是刻意敷衍,迴避對話,很沒有誠意,他對此表示抗議。顯然,兩岸既往好不同意才在領導人默契下建構出來的「熱線」溝通體系,已有冷卻跡象。

「這個事件來得突然,甚至可以稱之為北京當局的『突襲』,台灣朝野反應不過來,這是可以理解的。」阿倫老師說,「兩年前的318事件固然是以『反中』做為群眾動員的基礎,但是兩岸關係變數太大,要從『反中』的反射式情緒發展為有組織、有分析、有層次的思考,需要一段過程。」

「也不是完全沒有回應,」小琍說,「我一早讀了新聞,總統府的下一位主人蔡英文還是發表了她的說法,結論是:「外交沒有藍綠,當前台灣的外交情勢並不輕鬆,需要全體國人團結面對,一致維護台灣的國際空間,確保台灣的民主與自由。」

「喔?」阿倫老師帶著詭譎的笑臉說,「如果你不知道什麼叫做『外交辭令』,那麼,這就是了!」

「邦交國移情別戀,我們的應對方法就是『全體國人團結面對』,聽起來有點怪怪的,」小琍狐疑地說,「這豈不是由外轉內,從外交上應該思考的折衝應變轉化為對台灣社會內部的感性呼籲,如此一來,她真正重視的似乎不是外交問題,而是國民的情感問題。」

「的確,」阿倫說,「兩岸問題乍看好像是非題,反正是兩造之間,非統即獨,非是即非,是屬於『二分法』的層次,但是,你們既然經歷過兩年前的太陽花學運,也注意到當前甘比亞的轉向,當然知道,兩岸議題,不僅是政治的,也是經濟的、外交的問題,但是,真要談進去,卻又太容易受到情感、情緒的裹脅,社會上是如此,即使是政治人物,一旦觸及兩岸,也已習慣於撥動選民情緒,而不是面對問題。」

「面對外交困境,蔡英文呼籲『全體國人團結面對』,這應該也沒錯吧!向全體國民喊話,這不就是總統應有的高度嗎?」非非說,「不過,講到團結,上週六我們參加保釣老將林孝信的追思會,晚間的場次是社運圈的對話,主題設定為『團結如何成為可能?』,這不也是講『團結』嗎?看來,在我們社會,不管朝野,不論左右,『團結』就是最大的共識?」

「哇!看來你還真會推理,也懂得歸納出漂亮的話語,看來是未來外交官的理想人選。」小琍一口氣喝掉杯中剩下的冰咖啡,吐出的涼氣帶著冷語。

「一個語詞,可以帶來澄清,也可能帶來困惑,」阿倫抬頭望著兩位言語相激的年輕人,說,「不要拘泥於文字,文字有時候足以指引迷津,有時候卻是陷阱。」

「是啊,」小琍說,「我記得追思會那個晚會,有位來自巴黎的哲學家,就把『團結』這個語詞講得非常複雜。」

「那是Alain Brossat,法國當代很受重視的哲學家,剛從巴黎第八大學哲學系退休,目前在新竹的交通大學客座,他著作等身,目前翻譯成中文只有一本,書名叫做《危險的哲學家》,談傅柯的。」阿倫說。

「那麼,他是怎麼談『團結』的?」非非問,「印象中,好像很曲折。」

「哈!問我吧,」小琍說,我錄了音,還很認真的做了筆記。

阿倫看著非非,帶著同情的口吻對小琍說:「那麼,你就試著說看看吧,必要時我還可以做點補充。Alain Brossat的思緒,我清楚,他的夫人還幫他取了個中文名字,叫做『羅獨秀』,他雖然是哲學專業,對於中國問題,對於兩岸議題也有一定的掌握。」

「他的說法是,團結這個語詞,在歷史發展上,其實經歷過一個『機制變易』的過程,」小琍翻出筆記本,很認真地說,「我們的思考,我們的行為模式、生活方式已受到這種機制變易的影響,卻常常處於不自知的狀態。」她進入沉思的狀態,接著說,「這種變易很難察覺,因為來得突兀輕巧,無聲無息,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已然陷入,已被包圍。」

「啊,我記起來了,」非非說,「他說,團結原來是工人世界,是無產階級的用語,經過變易,後來就不一樣了……」

「不錯,原來你還有點印象,」小琍仔細地看著筆記本內畫了紅線的地方,唸道:「在兩個世紀之前,團結的概念在工人運動崛起的過程中是十分出色耀眼的。對於那些「底層的人」而言,團結的最簡單也最鮮明的形式直接源自於生活條件與利益的共同體。工人運動以及其周邊的組織有一個使命,那就是熱切地建構一個巨大的網絡,將一個屬於他們的『世界』的人們凝聚起來,以便於對抗另外一個凝聚力亦然十足的,屬於他者的『世界』。正是這種『上層』世界和『底層』世界在位置上的懸殊差異,以及兩個世界之間的建構性關係──一方對另外一方的宰制以及勞力的剝削,形塑了源源不絕的工人團結意識以及『團結主義』的豐富論述……在工人鬥爭的過程中,團結日趨重要,隨著大工業集團的發展,更升高為一種指導性的價值,一個觀念:要凝聚連結,不要分化。」

阿倫提醒道:「根據他的分析,到了1970-1980年代波蘭『團結工聯』的崛起,似乎是一個關鍵點。」

「是的,」小琍接著唸筆記內容:「團結工聯是一個值得觀察的現象,它形塑了存在於波蘭的『雙重權力』,最後導致共產政權的殞落。團結工聯是在工人這個字眼的光環之下誕生的:其領導人華勒沙原是造船廠工人。團結工聯初期,罷工以及其他抗議、抵制的方式,都是從傳統工人行動的器械庫裡搬出來的,這些都是它表現意見與力量的方法。可是,逐漸地,團結工聯成為抵制共產政權的指標性力量,而且,這個力量擴及到整個波蘭社會,變成一種『反權力』,在每一個領域,它代表著另外一種價值,另外一種信念,另外一種世界觀,有異於與蘇聯強權關係緊密的共產政權……團結工聯並沒有發展成西方民主定義下的政黨,而是成為另外一種勢力的槓桿,在波蘭甚至擴大為一個新的霸權集團。逐漸地,團結工聯變成一個『民族』運動,被民族主義的慾念和潮流所貫穿……我們於是看到,隨著形勢的演變,『團結』這個語詞開始移位:剛開始是誕生於工人鬥爭的場域,漸漸地演變成是民族的大團結,對抗那些讓波蘭臣服於外來勢力(即蘇聯)的親蘇集團。團結觀念的位移,譬如波蘭的案例,就是『機制變易』最鮮明的前兆。此一機制變易,從上個世紀的最後幾十年,已然深刻地影響了團結的概念,雖然我們不太清楚其過程是怎麼發生的──但是,時常地,當我們不由自己地,夢遊一般地使用這個語詞時,其意義卻已經全然變遷了。」

「我知道了,」非非說,「你想影射的是,當蔡英文呼籲全體國人『團結』時,概念已經是『機制變易』了,不是勞動者的團結,不是弱勢者的團結,對抗的不再是強勢的資本集團,而是要『民族的大團結』,既對抗彼岸的天朝帝國,也對抗台灣內部的敵人,也就是親中集團!」

「還記得這個口號嗎?選舉的時候常常出現的,」小琍說,「團結的民進黨,對抗分裂的國民黨!」

「是啊,只要我們團結,中共也可能會分裂的,」非非說,「目前大陸內部形勢那麼複雜,聽說內部鬥爭十分厲害,很難再看成一個整體。而且,李登輝的時代,不是就有中國即將分裂成七大塊的預言嗎?」

「哇,真會聯想!」小琍說,「那麼未來的口號可以更改為『團結的台灣寶島,對抗分裂的中國大陸』。」

「好啦,別鬧了!」阿倫老師打圓場,道,「團結,團結,多少爭議假汝之名以行之!」

阿倫接著說,「這兩天還有一個有趣的論壇活動,講的是國際的團結,或者,國際進步力量的大團結,這也可能是另外一種團結的想像,或是,『國際主義』在當代的回歸。主講者來自加拿大魁北克,是2016年世界社會論壇(World Social Forum)的核心組織工作者。他們要談的不僅只是國際間進步力量的團結,還要對單一思維的民主體制提出挑戰,主張重新思考民主,重新建構民主,這可能也是我們未來要談的一個範疇。」

【座談】抵抗全球化:世界社會論壇與政治新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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