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川專文:轉型正義─政治算計得多,嚴肅處理得少

2016-03-11 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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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島人權紀念碑:一道長約十來公尺的石牆上,刻滿當年在白色恐怖下的犧牲者名單(abon/維基百科)

綠島人權紀念碑:一道長約十來公尺的石牆上,刻滿當年在白色恐怖下的犧牲者名單(abon/維基百科)

1988年回國之後,我專心投入原住民的文化復振工作,開始在各報章雜誌上寫文章。不久康寧祥先生籌辦《首都早報》,做為文化版的編委,每周得寫一篇專欄,因而逐漸養成觀察評論時事的習慣,藉以抒發一些來自原住民角度的看法,後來還收録在幾本陸續出版的拙著中。解嚴後台灣社會、政治、文化的變遷,尤其修憲、總統直選、政黨輪替等大關節,驚嘆之餘,都留下了若干平凡無甚高論的評論,算是個人回應自己所處時代的心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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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二次政黨輪替,而且這次民進黨和相近路線的政團,無論在稍前的地方選舉和後來的總統及國會大選,都贏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對台灣或中華民國的歷史而言,2016年絶對是非常重要的轉捩點。

果然轉型正義的問題,立刻觸及到歷史追討的行動,成為國會與媒體發熱發燒爭論的焦點。其實,這是1945年台灣戰後兩岸和國際現實積澱下來的老問題,七十年來和我們每一個台灣人民一路糾纏。只是過去面對這個問題,我們政治算計得多,認真嚴肅處理得少,往往淪為表面形式化、單面向的情緒宣洩。2004年的大選,我們面對同樣的情形,我因而在中國時報專欄裡寫了一篇題作〈拒絕歷史被政治綁架〉的短文(後附)

康寧祥在報禁開放後隨即籌辦《首都早報》。(中評社)
康寧祥在報禁開放後隨即籌辦《首都早報》。(中評社)

2016年台灣整體的民意和政治、社會氛圍完全不同於2004年,我們可不可以有一些長進,能更細膩的處理歷史問題?以現在的條件來看,這應該是一件可以期待的事。我因而重讀幾篇舊作,注以2016年的心情,是一種回顧也是對自己的提醒。

附:〈拒絕歷史被政治綁架〉

和一位終身致力於台灣文獻及歷史研究的百科學者會面,談到這幾個星期來有關台灣史觀的熱門議題,他難掩一臉的無奈和落寞,原來四、五十年勤奮搜讀、踏查、推敲、考證的學術勞動,比不上一個政客或一個普通的外行人政治性的宣傳,形勢和民意走向似乎更能決定歷史的詮釋。 這樣的結果,對長期習慣於某種特定史觀的人來說,無論在理智和情感上,都是一件殘忍的事。幾天來上街頭、丟雞蛋、割喉嚨、衝突互毆的情事層出不窮,對早已因選舉而劍拔弩張的族群關係而言,無異是火上加油。有人說,台灣內部的撕裂,已經滲透到骨子裡面去了,他們甚至作出了一些悲觀的預言。

其實過去在「中華民國」基礎上所建立的史觀,並不是不可挑戰的,尤其當它依附在某種黨國體制意識形態的指導下,其不正當性昭然若揭。從這個角度說,質疑原來的史觀不但有其合理性,而且也是台灣民主化進程中必經的過程,它可以讓我們從種種蒙蔽、無知的狀態中解放出來;從一個更多元的視角,回望我們的過去,前瞻我們的未來。

然而,這一波歷史解構的行動,從目前論述的狀況來看,和原來「中華民國」史觀的建構有著完全相同的邏輯,它們同樣是為某種政治意識形態服務,其結果是:我們只不過是從前一個捆綁,走進另一個捆綁,強烈的窒息感依然盤踞在我們靈魂的深處。

最明顯的證據,就在這段日子以來歷史爭論的主角都落在政治人物的手中。他們在選舉期間發動了這個議題,自己扮演歷史學家的角色,媒體也配合演出,成了他們的講台。歷史因而變成一種政治立場的選擇,甚至是愛不愛台灣的重要指標。這當中,不但排除了不同史觀的發言權,歷史學家的專業辯論也無法進入一般公共的討論領域。歷史,和過去一模一樣,仍然是一種政治的宣言。

當然,歷史和政治或權力間千絲萬縷的關係,並不容易清楚切割,甚至有人認為權力是歷史的本質。不過,如果民主是某種我們可以追求的普世價值,那麼容許、創造或捍衛各種歷史詮釋立場的平等對話,仍然是我們應當努力的方向。我們譴責一切不擇手段用政治綁架歷史的作法。

從這樣的理解出發,我們該當解構的何止是「中華民國」史觀。多年來,我不斷指出以漢族為中心的「台灣四百年」史觀,同樣是需要檢討的。而台灣海洋性格的重新認識,以及它和廣泛的南太平洋諸島嶼間的親密關聯,隱藏著許許多多的歷史議題,有待我們進一步去挖掘。我們需要一個有門有窗的歷史思惟!

羅素有一段話令我印象深刻:「這個世界最大的麻煩,就在於笨蛋及狂熱分子對自我總是如此確定,而智者的內心卻充滿疑惑。」事實上,歷史和「意義」一樣,充滿弔詭和不確定性,被疑惑的智者,或許不能告訴我們歷史是什麼,但卻永遠可以是一種教導,讓我們多少可以領略自由的滋味──雖然它是那麼樣的飄渺、難以捉摸……。

我因而更加尊敬我那一臉無奈、落寞的史家朋友。

*作者為監察院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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