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帶來的疼痛:《血色的旅途》選摘(4)

2016-03-25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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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會之家擁有10世紀遺留下來的一公尺厚外牆,和門廳外一排嵌著玻璃眼珠的小矮人像,極具田園風光。然而人們不會因為挪威的童話故事或北歐風味的外牆而記得這裡,2011年發生的事將永遠留下印記,因為最嚴重的槍擊事件兇手在這裡讓倖存者飽受驚嚇,這些房間裡擠滿哀戚的親友,等待接獲壞到不能更壞的消息,告訴他們子女是如何死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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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擊案發生的幾天前,以14至25歲為主的600人,聚集在湖對岸的烏托亞島,舉行一年一度的夏令營,這一群多元且屬於自由派的年輕人,是挪威勞工黨的年輕人當中最被看好的一群,然而來自奧斯陸,32歲的安德斯.貝林.布雷維克認為他們的包容是背叛,理念是軟弱,於是7月22日他乘船來到島上,口袋裝著中空彈,心裡滿是殺意。

晚上5點20分一過,布雷維克開槍射殺第一名被害者,75分鐘後向警方屈服時,已經有69人喪命。他總共開了297槍,其中176槍是用儒格槍(Ruger),121槍用格洛克(Glock),此外布雷維克在小島大開殺戒的一個半小時前,先在奧斯陸政府辦公區引爆肥料彈而造成另外8人死亡,200多人被炸傷。

他穿警察制服做出這些恐怖的事,將挪威人心中對政府的信賴玩弄於股掌間,他也戴上耳塞以阻隔槍響。兩個醜惡的事實,讓你對這個人了解許多。

他的殺戮是無差別而且殘暴的,他通常只在有把握射中目標時才開火,他殺人不求快而講求方法,會在很近的射程內對著頭開槍,他對那些躲在樹叢後的人說,「別害羞」之後便射殺他們。還有些人彼此抱在一起被殺,有些被困在島上的學生勇敢忍受冰冷的湖水想游泳到安全的地方,但他們就像白色的海鷗般被從岸邊的硬礁拉回來,將湛藍的湖水染紅。

雪布尼查大屠殺(Srebrenica massacre)20周年(美聯社)
大屠殺後,被遺留下來的雙親。(美聯社)

在69名死者中, 67位被射殺、1位溺死、1位跳崖死亡,其中33位不到18歲,最年輕的受害者是來自德拉門(Drammen)的雪若丁.思維巴克邦恩(Sharidyn Svebakk-Bohn),年僅14歲。

想著想著,我在這間古老的臥室中睡著了。

第二天,車子充好電,我又開回三月的天光下,國王的視野在我背後,松樹林和靄靄白雪在前方。離岸邊的安靜道路有30公尺,烏托亞島在海岸彼端,遙遠而不可及,兩個路牌指向前往島嶼的路,但沒有橋,真不明白布雷維克到底為什麼選擇在這裡大開殺戒。

有人在通往防波堤的小路上擺了三張塑膠椅,又立了一個「私人土地」的牌子,牌子旁有一排乾淨的木信箱,每個都是手工漆的,信箱上的名字說明他們來自頗有年代的家族世系;約翰斯朗德(Johnsrund)、阿瑪斯(Aamaas)、西佛森(Syverson),信箱後方的石頭上有五根悼念的蠟燭,這幾根沒有點燃的骯髒蠟燭,圍著一隻又髒又濕的泰迪熊。挪威國旗在一邊有氣無力地飄搖,破碎的裝飾物將滴著水的松樹葉覆滿,這是個沒有過節氣氛的耶誕節。

我沿路繼續開,來到一處露營地,在營地管理中心附近停車,刺骨的寒意迫使我把能穿的衣服全都穿上。我鑽出車外,搖搖晃晃走去按門鈴但沒人應門,正當我打算掉頭時,一位身穿藍色厚羽絨衣、頭戴黑帽、腳踩厚底靴的男子,冒著當天早上冰凍的毛毛雨朝我走來,他叫布雷德.強柏拉登(Brede Johbraaten),是營地主人,我表示想租一條船划到小島,但他說現在還是冬天,一般人不會在冬天租船。

不過他倒是願意回答問題,於是我們來到一處用木頭搭建的小型工廠,躲避愈來愈大的雨勢。這位先生年約65歲,有3名孫子女,一開始蠻沉默的,後來他開始講起如何在那可怕的日子幫一群全身濕透且飽受驚嚇的年輕人從湖裡爬上岸,我們的對話也變得陰鬱起來。他從1990年代起經營這處營地,有來自挪威、德國和荷蘭的常客,這場槍擊事件嚴重影響他的生意。

「我真是受夠了」,他用挪威人一貫含蓄的說法說道。

他的語氣也變得尖銳,首先他責怪警察,如同一般人在發生壞事時會找的出氣對象,他說他們反應太慢而且亂無章法,但是挪威太少發生大規模槍擊事件,也難怪當時會亂成一團了。

他又說,記者來這裡只想談論那天發生的事,而不是發生在這一帶住民的事,於是我開始問到他的生活,但我有點掙扎,這裡發生過的事讓我幾乎想避而不談,我對談論曾發生的恐怖事件有些遲疑,便問他房價是否受影響,但這話題只談了一會兒,因為這是我們都了解的事。

接著,他彷彿覺得有義務似的,開始談起布雷維克。

「他是個愚蠢的傢伙,他們不該用名字稱他,應該叫他殺人魔。」最簡單的解決方法,就是有人在殺人魔的腦袋送上一槍。

現在的雨勢開始變大,雨滴在湖面閃爍,能說的也就這些,或者有些話不該說出。於是我們握手道別,我離開他,也離開他所在的島嶼永遠留在世人心中的景象,我不知道每天一早醒來就想起這裡發生的事,會是什麼感覺。

雪布尼查大屠殺(Srebrenica massacre)20周年(美聯社)
雪布尼查大屠殺(Srebrenica massacre)20周年。(美聯社)

我沿湖岸繼續開了一陣子,將車子停在一塊朝島嶼方向突出的細長岩石邊,政府在這裡樹立永久的紀念,這是切成銳角的玄武岩,象徵曾經吞噬此處的人禍,我坐在車子裡,透過蒙上一層薄霧的擋風玻璃觀看白色雲朵從四周的山飄下,籠罩住烏托亞島。

我到過全世界幾個發生過類似重大槍擊事件的地方:英國和美國的校園屠殺,索馬利亞和菲律賓的萬人塚,還有亞美尼亞和德國的種族滅絕屠殺現場。那些地方也有種讓人不知所措的寧靜,感覺你問任何問題都是隔靴搔癢且裝腔作勢,對發生過的事沒有簡單的解釋,這些地方永遠具備這樣的特點。這裡也是如此,一朵朵雲飄過來,逐漸縮小天地之間的距離,之後雨勢漸歇,剩下的只有沉默。

*本文選自時報出版 《血色的旅途:權力、財富、血腥與兵工業,一場槍枝的生命旅程》,作者伊恩‧歐佛頓(Iain Overton)在倫敦的慈善機構「對武裝暴力採取行動」(Action on Armed Violence)擔任主席,並於劍橋大學擔任客座講師,為調查記者兼戰地記者、新聞報導局成立者及編輯;其報導曾榮獲皮博迪獎(Peabody Award),兩度獲得國際特赦組織獎(Amnesty Award)以及一座英國電影和電視藝術學院蘇格蘭獎(BAFTA Scotland)。

20160307 《血色的旅途》封面(時報出版提供)。
《血色的旅途》封面(時報出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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