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片經濟拯救了共產黨:《鴉片戰爭》選摘(3)

2016-03-09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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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九八○年代末期,歷史學者陳永發注意到,當時的帳冊多處提到有種「特產」拯救了共產黨,讓他們由一九四○年代初期的貿易赤字脫身,而且靠著它,該政權在一九四五年的收入比預算多出百分之四十以上。再深入一點,就發現「特產」就是鴉片。(取自網路)

直到一九八○年代末期,歷史學者陳永發注意到,當時的帳冊多處提到有種「特產」拯救了共產黨,讓他們由一九四○年代初期的貿易赤字脫身,而且靠著它,該政權在一九四五年的收入比預算多出百分之四十以上。再深入一點,就發現「特產」就是鴉片。(取自網路)

一九二五到一九二六年間,一個身材高大、有著大盤頭、很自信的人,坐在新改組的國民黨宣傳部部長位子上,耙梳一堆又一堆的報紙,尋找偏離黨正統思想的文章。毛澤東待在那個位子上的時間不久。兩年之內,共產黨人在國民黨組織內就沒有容身之處。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蔣介石與上海最有錢的金融家,還有他們豢養的青幫分子密商了幾個月,出動大約一千名武裝幫派分子,襲擊上海市各共產黨活動的工會;單在一場抗議集會上,就槍殺一百名工會人士。共產黨集結的隊伍在長沙、武漢、南昌和廣州一樣遭屠殺;左派人士脖子上有著被紅色方巾染了的紅印,很快就被認出來,然後以十人或十二人一組,被淹死在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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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二十年,國民黨與共產黨的內戰主導了中國的政治和軍事,有時候甚至對日戰爭都變成次要的。一九三○年代初期,蔣介石宣稱,日本人侵略是「外來的,好像是從皮膚上漸漸潰爛的瘡毒,土匪搗亂是內發的,如同內臟有了毛病,這實在是心腹之患;因爲這個內疾不除,外來的毛病就不能醫好。」兩邊的暴力在一九四五年及一九四九年間內戰的最後階段達到高峰,數十萬百姓喪生;單是在共產黨包圍的東北一座城市,可能就有六十五萬人死於飢饉。

1945年重慶談判,蔣介石與毛澤東(取自網路)
1937年間為第一次國共內戰,1945年至1950年為第二次國共內戰,國共內戰是中國現代史的重大轉折點,此圖為1945年重慶談判,蔣介石與毛澤東。(取自網路)

儘管中國國共兩黨是政治上的對手,但它們對中國該怎麼成為有效率的民族國家,看法則非常一致:就是透過意識形態的訓練及國家統一。誠如宣傳部毛部長在一九二五年說:「或者向右跑入反革命派,或者向左跑入革命派……萬萬沒有第三條路……任何支持反革命行動者……都被我們視為敵人。」

儘管有左右之爭,它們基本上都對中華民族抱持類似的貶抑看法,還有人民必須接受一黨制民族主義。國民黨第一任宣傳部長一九二五年認為,中國是「一張白紙。上綠色,它就是綠的;塗黃色,它就是黃的。」他的繼任人毛澤東同意其意見;毛相信,中國人「一窮二白……一張白紙,沒有負擔,好寫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

雖然一九四九年中國共產黨勝利之後,花了很大力氣在職責老敵人國民黨的「反動理想主義、機械物質主義、封建、買辦、法西斯意識形態」,但是,兩黨對中國現代史抱持的看法幾乎一模一樣。

妖魔化鴉片戰爭是由共產黨完成的,但基礎則是由先前的國民黨官方歷史學者所打造的。共產黨剽竊很多國民黨範本的元素,把那場戰爭描繪成外國帝國主義(「中國人民終極和最兇惡的敵人」)陰謀之始,想「凋蔽……抑止……且毒害中國人的心靈」,讓他們「挨餓受凍」。

可是,一等毛完成這件事(在至少十五篇不同散文提到它),鴉片戰爭不再只是現代中國歷史的轉折點;它變成起始事件,是中國革命的「第一課」,還是一個世紀資本帝國主義壓迫的起點。

鴉片戰爭不再只是現代中國歷史的轉折點;它變成起始事件,是中國革命的「第一課」,還是一個世紀資本帝國主義壓迫的起點。(取自世界數字圖書館)
鴉片戰爭不再只是現代中國歷史的轉折點;它變成起始事件,是中國革命的「第一課」,還是一個世紀資本帝國主義壓迫的起點。(取自世界數字圖書館)

自此之後,中國現代史變得相當簡單,是「中國人民不屈的奮鬥史,反對帝國主義及其走狗」;原本是奇怪、曖昧的通敵和內戰的歷史,鴉片戰爭成為「人民不懈英勇的鬥爭」、「全國對抗帝國主義的戰爭」。

一九五一年,歷史書重新採用毛的觀點:「整整一百年,帝國主義把我們中國人踐踏在腳底下。一八四二年後,中國淪落到奴役的可悲狀態,成為各帝國主義國家的半殖民地。相形之下,一九四九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創建,是這一百年最光榮的成就;我們的意志是痛苦的傷口形塑的。」

銘記過往傷痛是要提醒人民好好珍惜現今共產黨帶來的甜美──即使政府引起人為的飢荒、肅清反革命分子,還有文化大革命導致的內戰,讓幾千萬人喪生。一九五○年的教科書在鴉片戰爭章節的前言裡解釋:「新中國的青年必須對近現代史有基本了解……還有革命的特殊原則……我們必須了解,先烈為了建立人民共和國,受過多大的苦,如此我們會更愛祖國,願意貢獻我們所有的一切給祖國未來……我們必須了解,為什麼毛澤東思想是唯一真理,能指出革命勝利的道路。」藉著堅稱中國的外敵很邪惡,毛的共產黨就可以就名正言順地使用暴力,對抗帝國主義者及其所謂的中國同路人(國民黨、資本家、地主,還有任何同情他們的人)。毛斷言說:「在這樣的敵人面前,中國革命的長期性與殘酷性就發生了……在這樣的敵人面前,中國革命的主要方法,中國革命的主要形式,不能是和平的,而必須是武裝的,也就決定了。」

今年是文化大革命發動50週年,結束四十週年。(BBC中文網)
銘記過往傷痛是要提醒人民好好珍惜現今共產黨帶來的甜美──即使政府引起人為的飢荒、肅清反革命分子,還有文化大革命導致的內戰,讓幾千萬人喪生。(BBC中文網)

但是,儘管在形式上自一九三九年起,他便禁止共產黨控制的地區產製鴉片,聲稱它「讓國家生病,傷害人民」,毛還是跟別的軍閥一樣,想由鴉片獲利。

他們自一九三五年落腳西北的陝西以來,因為毛想擴展武力到全省,共產黨的財政很吃緊;但是在禁煙的兩年前,即一九三七年,曾短暫穩定下來。那一年,蔣介石提出第二次「統一戰線」,這次是為了對付日本。接下來四年,共產黨的經濟是靠著國民黨與蘇聯每年給錢、給東西,而支撐下來。 然而,一九四一年以後,兩黨的關係又惡化到實質上內戰的狀態,國民黨便切斷金援,封鎖與蘇區交界地帶,阻止重要的進口物資進入當地。那一年年底,蘇區的財政赤字依法幣算來是一千五百萬元。

幾十年來,共產黨一直宣傳他們是藉著刻苦及民主受到歡迎(實施減租、農業合作化),並渡過危機的。直到一九八○年代末期,歷史學者陳永發注意到,當時的帳冊多處提到有種「特產」拯救了共產黨,讓他們由一九四○年代初期的貿易赤字脫身,而且靠著它,該政權在一九四五年的收入比預算多出百分之四十以上。再深入一點,就發現「特產」就是鴉片。鴉片經「特殊工廠」處理後,運往南部及西部,因而創造出共產黨軍隊的收入。(一九四一年,一篇共產黨社論說,「自從鴉片進入中國,已變成傷害中國人民最大的來源,與帝國主義侵略密不可分,讓中國變成次殖民地。帝國主義者用鴉片奴役、壓迫中國人民。隨著中國人民愈來愈弱愈窮,鴉片扮演最可惡、惡毒的角色。」)但是在一九四五年,一支美國特使團觀看毛的王國,看到的是一望無垠的田野裡全是高粱及大麥。罌粟已被及時鏟除,以維持(至少接下來四十年)中國共產黨戰時純潔正直的形像。

一九四九年後,新成立的人民共和國宣布,徹底與蔣介石的國民黨以及其鴉片政策的腐敗、虛偽決裂。《嚴禁鴉片煙毒通令》說:「自帝國主義侵略我國,強迫輸入鴉片,危害我國已百有餘年。由於封建買辦的、官僚軍閥的反動統治,與其荒淫無恥的腐爛生活,對於菸毒,不但不禁止,反而強迫種植……現在全國人民已得解放,為了保護人民健康,恢復與發展生產,特規定嚴禁鴉片煙毒。」在大規模集會及公審上,煙民被送去戒毒;數千磅的鴉片公開焚毀;走私販坐牢、送牢改營或者處決。只歡迎西方共產主義同志訪問中國,外國商人被視為舊日不平等條約時代的餘孽(條約大多在二次大戰時被廢除了)。他們不斷受到騷擾,甚至坐牢,資產則被充公。

只是,群眾的熱情跟以往一樣有其極限。東北地區政府在一九五○年代初期表示,談論「鴉片戰爭史,或帝國主義者的鴉片政策,效力不彰,群眾興趣不高。」

*作者藍詩玲(JuliaLovell)為英國新興漢學者,專欄作家,現任倫敦大學倫敦大學伯貝克學院講師,教授中國歷史和文學;著有《長城:中國對抗世界,公元前1000年─公元2000年》,並將張愛玲、魯迅、韓少功等作家的重要作品完整譯成英文。本文選自作者新著鴉片戰爭:毒品、夢想和中國建構(八旗文化)。

《鴉片戰爭》書封。(八旗文化出版社提供)
《鴉片戰爭》書封。(八旗文化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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