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救不幸的婚姻-談歐元的災難:《面對轉變與衝擊的年代》選摘(2)

2016-02-12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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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將歐元區想成是一夫多妻的貨幣婚姻:締結婚姻的人未經深思熟慮便匆忙成婚,而且根本沒有離婚的方法—這是刻意的設計,因為離婚安排愈可行,婚姻愈不可靠。(圖/Parekh Cards@flickr)

我們可以將歐元區想成是一夫多妻的貨幣婚姻:締結婚姻的人未經深思熟慮便匆忙成婚,而且根本沒有離婚的方法—這是刻意的設計,因為離婚安排愈可行,婚姻愈不可靠。(圖/Parekh Cards@flickr)

歐元是一場災難—不用「災難」一詞,不足以描述情況之惡劣。創造歐元本來是希望促進團結,締造繁榮和削弱德國對歐洲經濟的支配,但結果恰恰相反:它損害團結,破壞繁榮,並且鞏固了德國的支配地位,至少暫時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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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文化和經濟成就非凡,歐洲有犯災難性錯誤的悠久歷史,而這些錯誤通常是接近瘋狂的盲目傲慢和一廂情願造成的。2014年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一百週年紀念。一戰可能是歐洲種種蠢事當中最重大的一件,它最終導致第二次世界大戰,而後者其實並非無可避免。二戰之後,在美國保護下,歐洲人逾半個世紀的耐心和努力,帶給歐洲和平、繁榮與合作,可惜終於又新犯下傲慢的錯誤,雖然代價遠低於兩次大戰,卻更不必要:這一次是相信經濟情況各異、文化差異更大的主權國家組成不可回頭的貨幣聯盟,可以順利地運作。

歐元區危機清楚顯示,這種想法是多麼愚蠢。德國管理歐元區事務雖然犯了種種錯誤,但德國的政策制定者和經濟學家了解歐元風險—這一點值得表揚。德國之外,了解歐元風險的其他歐洲大國就只有英國。慎思的德國人(尤其是德國央行的人)認識到,在現代世界,貨幣是國家與政體的產物;必須先有國家和政體,然後才創造貨幣,不能反過來。但是,其他歐洲人決定做本末倒置的事:在歐洲各國結成適當的政治聯盟之前,先建立歐洲貨幣聯盟。

人民幣2014年年底成為繼美元、歐元、英鎊和日元之後的第五大國際支付貨幣。(BBC中文網)
人民幣2014年年底成為繼美元、歐元、英鎊和日元之後的第五大國際支付貨幣。(BBC中文網)

歐洲1988年設立經濟暨貨幣聯盟研究委員會,由歐洲執委會主席狄洛(Jacques Delors)擔任主席。該委員會的報告完全沒有討論貨幣聯盟得以支撐的政治基礎,只提供邁向歐洲貨幣聯盟的技術指引。當時德國正處於兩德統一後的陣痛期,而它曾為了兩德統一尋求歐洲夥伴的支持,加上出於對歐洲理想的擁護,德國人覺得自己不能抵制建立歐洲貨幣聯盟的計畫。歐洲各國很快於1991年達成奠定貨幣聯盟創建計畫的《馬斯垂克條約》,隨後幾乎所有歐盟成員國都尋求加入歐元區。此後的事,本書第二和第五章已經講過。

歐元區的建立,與美國各州組成貨幣聯盟的過程極其不同。牛津大學的歐魯克教授(Kevin O’Rourke)和加州大學的泰勒教授指出:

美國是先有穩固的政治聯盟(其成員要退出現在是難以想像的事),這為各州逐漸建立經濟暨貨幣聯盟提供了一個基礎。美國憲法包含一些關鍵假設,包括可以有長存的國債(一種關鍵的集體安全資產),聯邦政府有徵稅權(最終的中央財政能力),使用共同貨幣,以及商務條款(確保各州之間有真正自由的貿易)。後來經歷重大危機之後,美國又建立了銀行業聯盟和具經濟意義重大的財政聯盟。相對之下,歐元區和歐盟都不是政治聯盟;退出歐元區或歐盟是可以想像的,也是人們公開議論的事;歐元區和歐盟都沒有中央財政機關,也沒有共同的公債,而且債權國看來不想朝這方向發展。種種限制意味著有利於歐元區的事未必可行。

希臘、愛爾蘭、義大利、葡萄牙和西班牙等五個歐元區成員國,陷入了嚴重的經濟蕭條,失業率升至極高的水準,公共債務也飆升(見第二章,尤其是圖17和18)。在希臘和葡萄牙,青年失業率超過55%。它們失落的不僅是十年,還有一整個世代的一大部分人。截至2014年初,我們只能看到虛弱的復甦,但失業率很可能居高不下到2019年底,甚至更久。賽普勒斯甚至在2013年實施資本管制,因而證實了所有人都已經知道的事:除非是現鈔或硬幣,一歐元未必就是一歐元。賽普勒斯銀行帳戶裡的一歐元,與德國銀行帳戶裡的一歐元未必一樣:後者可以隨時隨地自由地用來支付帳款,前者則不行。

希臘經濟蕭條
希臘經濟蕭條

人們對歐洲體制的信任已驟減。一些國家出現了立場極端的政治勢力,歐洲許多國家的人民心懷憤恨。戰後歐洲各國和整體的安定正受損。在此同時,歐洲的掌權者散播支持財政緊縮的陳腔濫調和過度樂觀的預測。歐洲正受到布呂寧(Heinrich Brüning)的理念支配。布呂寧是德國1930至1932年間的總理,他災難性的緊縮政策奠下了希特勒上台執政的基礎。

歐元的倡導者認為採用單一貨幣可終止國際收支危機,結果卻出現了信貸危機和外部調整衍生的長期創傷。倡導者認為採用單一貨幣可確保有益的跨國金融融合,結果卻是各國爆發銀行業危機。倡導者認為創造單一貨幣可消除人們對聯盟解體的恐懼,結果問題未解,因為各成員國並未締結政治聯盟。倡導者認為建立貨幣聯盟可使各成員國的人民變得比較親近,結果卻是危機將他們撕裂為傲氣的債權人和忿恨的債務人。如此愚行歷歷,令人嘆為觀止。

我們可以將歐元區想成是一夫多妻的貨幣婚姻:締結婚姻的人未經深思熟慮便匆忙成婚,而且根本沒有離婚的方法—這是刻意的設計,因為離婚安排愈可行,婚姻愈不可靠。新郎走進教堂是出於責任感,而非深信貨幣婚姻可行,多位新娘則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然後是一段不負責任的蜜月期,所有人似乎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各位新娘能以遠低於以前的利率自由借錢:她們自然開心地去購物。新郎則努力工作,建立了競爭力極強的出口業,累積起巨額的對外盈餘和與此對應的巨大債權。然後,危機爆發了。新郎抱怨新娘浪費他的錢,新娘抱怨新郎迫使她們拮据度日。這段婚姻因此變成一場惡夢:一方面是因為它根本是個餿主意,另一方面是因為蜜月期過得太不負責任。等到危機爆發,所有人都已鑄下大錯。

步入婚姻前,女性該先做的功課與心理準備,對未來見招拆招!(圖/油 甲桂@flickr)
步入婚姻前,該先做的功課與心理準備。(圖/油 甲桂@flickr)

想想可能的出路:離婚;繼續不幸的婚姻;或是重新創造幸福的婚姻。如今局內人在前兩項選擇之間搖擺不定。婚姻很不幸,但離婚似乎痛苦得令人畏懼。他們必須做的是將不幸婚姻改造為幸福婚姻,而相關行動同樣必須涵蓋流量、存量和改革。首先,所有成員國必須恢復合理的繁榮。第二,歐元區必須處理不久之前那段時間留下來的壞帳(還有一些是較久之前留下來的)。第三,歐元區必須執行一些改革,令自己的體制變得較穩固,經濟前景則較光明。目前看來,這一切都發生的可能性相當低。果真如此,可能的結果是離婚(但很可能是在非常不幸的婚姻持續一段很長的時間之後),更可能的結果則是讓近乎無法忍受的不幸婚姻永遠持續下去。

我們將從歐元區蜜月期的後遺症說起,然後談持續這場不幸的婚姻,可能的意涵是什麼,以及離婚的可能情況。最後我們將討論如何創造幸福的婚姻,以及這是否可行。

希臘經濟蕭條
如今局內人在前兩項選擇之間搖擺不定。婚姻很不幸,但離婚似乎痛苦得令人畏懼。他們必須做的是將不幸婚姻改造為幸福婚姻,而相關行動同樣必須涵蓋流量、存量和改革。圖為希臘經濟蕭條情景。

蜜月幻覺

歐元區的故事最奇特的就是:它的婚禮有如來了三位神仙教母。第一位說:你將完全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第二位補充道:十年之後,你將面對最恐怖的惡夢。第三位總結道:沒錯,你將面對最

恐怖的惡夢,因為你最初完全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因此,在截至2008年尾的幸福蜜月期內,先前受公共財政虛弱、高利率和弱勢貨幣困擾的國家,享受到以下情況帶來的快樂:利率相當低、經濟快速成長、實質薪資上漲、經常帳赤字擴大。也不是所有國家都享受到全部好處,例如義大利和葡萄牙便不曾出現快速的經濟成長。但是,整體而言,這是一段滿意的時期。在此同時,德國享受到競爭力和淨出口成長的好處:一方面是因為能利用歐元區的市場,另一方面是因為相對於繼續使用德國馬克的情況,歐元匯價弱得多。歐洲北部其他國家也享受到類似好處,只是受惠程度不如德國。債務人和債權人都開心,自然是同一件事的兩面。

然後爆發全球金融危機,蜜月期也隨之結束。市場人士、政策制定者和民眾突然間發現自己犯了大錯:希臘公債並不是像德國公債那麼可靠;即使在一個貨幣聯盟之中,相當於GDP 10%左右的經常帳赤字、接近GDP 100%的淨外債(希臘、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情況)也是不可持續的;蓋一些潛在買家不想要或買不起的房子,不會令國家變得富有;擴張營建、地產和金融業,不會令國家享有持久的經濟競爭力;國家的勞動成本升速若年復一年地超過歐元區的支柱國家,將無法維持競爭力;產業與中國競爭的國家,允許自身的勞動成本升速超過產業與中國互補的國家(例如德國),實在沒有道理。簡而言之,走錯方向的十年比荒廢的十年更糟。

這就是為什麼這場危機這麼慘。歐元區的體制設計無法應付2008年之後出現的經濟、財政和金融危機。但要不是在歐元誕生的頭十年裡對這套體制如此深信不疑,今天的境況也不會那麼糟。

*本文選自天下文化出版的《面對轉變衝擊的年代》一書,本書作者馬丁‧沃夫(Martin Wolf)為英國《金融時報》副主編暨首席經濟評論家,曾獲頒大英帝國司令勳章。他具備深厚的專業學養,加上敏銳的洞察力與犀利的判斷力,論述擲地有聲,備受推崇,放眼全球,幾乎無人能出其右。著有《新世界藍圖:全球化為什麼有效》(Why Globalization Works)和《馬丁沃夫教你看懂全球金融》(Fixing Global Finance)等書。

 

面對轉變與衝擊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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