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德專文:無照醫師的手術夜

2016-01-08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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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年前的今天,施明德被捕。(資料照/陳明仁攝)

三十六年前的今天,施明德被捕。(資料照/陳明仁攝)

1980年1月7日夜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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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上每隔幾分就在廣告時間播出「通緝施明德」的消息,馬路上、海邊、山路都貼滿了「施明德」的通緝照片,每天報紙充滿譴責「高雄暴力事件」、「美麗島事件」的新聞,全國公憤,從小學生到大學者都義憤填膺,呼籲蔣經國總統嚴懲暴徒!

首惡施明德看你逃到哪裡!

天羅地網,檢舉獎金從50萬起跳,加到100萬,各情治單位又紛紛加碼,檢舉獎金已高達500萬元!當時仁愛路一戶三十五坪的公寓大約才50萬左右。

但是,「施明德在哪裡?」台灣報紙一下說在豐原看到施明德,又一下有人通報在台東看到他,一下子施某又到基隆海邊被發現。

從1979年12月13日凌晨國民黨特務大舉抓拿美麗島份子,施明德趁機脫逃後,新聞不只在國內延燒,海外台灣人團體更全力呼籲,國際媒體也跟進了。一天天過去,國際社會開始懷疑施明德已被國民黨逮到秘密處決了。大肆抓人的新聞只是在掩飾秘密處決了施明德的行為。

美國愛德華甘乃迪參議員的國會辦公室主任把當時台灣駐美副代表程建人召到國會辦公室,當面警告程代表:「據說你們已秘密處決了施明德。如果你們真的這樣做了,問題大了!」程建人答應立刻向台北求證…。

七日深夜,十一點左右,牧師吳文像上次以密語通知,獲得進入西門町鬧市漢口街許晴富先生住處的三樓。那時,正準備替我做下巴整型,她會算命,說我下巴太尖,應加軟矽膠,墊成戽斗。她的工具、矽膠都已準備好了。

吳文牧師進房,很興奮地說,剛剛他到蔡有全、林宏宣藏匿處。該處是政治犯徐春泰提供的。吳文說。他剛剛在該處見到了政治犯徐春泰和高金郎。徐、高兩人說,已準備好把我從雲林偷渡出國。錢已付了。

我懷疑,徐春泰和高金郎怎麼會有錢?

吳文說,他沒問。吳文又說,很多政治犯怕我被抓,一定會受不了刑求,會供出泰源事件的內容,會害了大家,所以政治犯們已決定如果偷渡不成,就要把我幹掉。他們已有槍了,可以殺死我。

政治犯哪有那個種?有種的在泰源事件都成烈士了!除了我出獄後,立刻投入反對運動中,除了蘇東啟夫婦還從政外,沒有一個政治犯敢再公開反蔣!但是,這時我已不想和吳文牧師爭辯了。心中半信半疑。從逃脫成功,我從不跟政治犯聯絡,也切斷對外關係。

吳文的熱心可能洩了底。我問吳文牧師有沒有告訴徐春泰和高金郎我躲在哪裡?

吳文說:「有,我還把徐春泰和高金郎帶到樓下。我事先已告訴他們,你躲在幾樓。我告訴他們兩人,到了樓下,我會停下來,跺兩下腳,暗示就是這裡。」

在不安中,溫鷹說:「趕快手術,趁吳牧師在可以當助手。手術完再想怎麼辦。」

二十幾天來,我的策略就是像竹雞般躲在草叢中不動,動就會被獵人發現。林宏宣、蔡有全按不住寂寞,到處亂跑,還會去喝酒尋樂,現在又躲在徐春泰和高金郎處。逃亡第一天,吳文牧師就收容我,我不好多語。

溫鷹牙醫係畢業,還沒考上執照,這是第一次手術,就是替欽犯整容!

「Nori,你好大膽啊,敢讓我手術!」

面對死亡了,已沒有什麼好畏懼了,事實上也沒有什麼選擇了。多逃亡一天,讓國際社會多一天關切,對一天營救,對全體美麗島受難人都是好處,對台灣的民主運動就多一份貢獻。如果第一天就全被捉了,蔣經國可以迅雷不及掩耳,把我們全處決了,海外及國際社會就來不及反應。我想,是天意讓我意外脫逃成功,引起中華民國有史以來最大追緝行動!

多拖一天,就是對台灣民主運動多一天宣傳,多一天貢獻。

我交代溫鷹,如果手術中我死了,請他們偷偷把我埋了,或毀屍,讓我的生死成謎。我還偷偷寫下遺書,藏在床墊下,記明上述心意。

手術在不是手術台的床上進行,助手是位沒有受過醫護訓練的牧師,手術醫生沒有執照,被手術者是全國皆曰可殺的欽犯。

手術在血肉模糊中進行。

終於縫完線,貼上滿下巴的膠帶,很想留下這個歷史劇照。可惜,沒有照相機。

「有感覺嗎?」溫鷹拉拉我的雙頰,「好棒沒有割到你的顏面神經。」

八日凌晨了,吳文牧師,不,是手術助理要離開了。

猶大們也正忙著去領「血錢」了…。

施明德在美麗島事件逃亡二十六日後,被昔日同囚政治犯密告被捕,被捕前一天接受張溫鷹手術整容。圖為被捕時的官方照片。(來源:施明德文化基金會)
施明德在美麗島事件逃亡二十六日後,被昔日同囚政治犯密告被捕,被捕前一天接受張溫鷹手術整容。圖為被捕時的官方照片。(來源:施明德文化基金會)

*作者為民進黨前主席、紅衫軍總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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