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失群的鳥來到我窗前唱歌,隨又飛去。
秋天的黃葉呢?它們沒有歌兒,只用一聲嘆息,鼓著翅膀在那兒飄落。
因此泰戈爾這本Stray Birds的翻譯史,正好也反映了二十世紀中葉中國文人的大離散:除了鄭振鐸一直留在中國之外,糜文開在印度翻譯此書,在港台出版;周策縱(1916-2007)本是老蔣隨員,1947台灣發生二二八事變之後,老蔣的文告還是他寫的,但1948年他就毅然赴美讀書,成了國際知名的漢學家和紅學家,終老於斯。這本書近年也還有新譯數種,包括詩人羅青的《單飛集》(2002)。羅青在序中說,「失群的鳥」比「漂鳥」妥當,但他寧取「特立獨行,單飛無偶」之意,因此命名為「單飛集」。
最後,拿這次引發風波的馮唐譯文,和這幾位的譯文比較一下:
現世裡孤孤單單的小混蛋啊,
混到我的文字裡留下你們的痕跡吧。(馮唐)
───
世界上一群渺小的漂泊者呀,
請留下你們的腳印在我的文字裡。(鄭振鐸)
───
世界上渺小的漂泊者之群啊,
留下你們的足印在我的字句裡吧。(糜文開)
───
這世界上一群渺小的飄泊者啊,
把你底腳印留在我語句裡吧!(周策縱)
這是全書的第二首,詩裏的漂泊者就是指第一首的鳥。依照鄭振鐸的說法,印度人對漂泊者是很尊敬的,馮唐竟把詩人歌詠乞靈的對象稱為「小混蛋」,粗俗之程度令人詫異。
出版馮唐譯本的浙江文藝出版社在該書的廣告上說:
此次馮唐翻譯《飛鳥集》最大的突破在於,馮唐的譯本會全力押韻,改變以往《飛鳥集》略顯寡淡的散文體。他認為詩歌應該押韻,不押韻的一流詩歌即使勉強算做詩,也不如押韻的二流詩歌。而在尋找押韻的過程中,馮唐越來越堅信,押韻是詩人最厲害的武器。
這段話不禁讓人聯想到《紅樓夢》裡的薛蟠,有一次被逼著行酒令,說出:
「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眾人聽了都大笑起來。薛蟠道:「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是?一個女兒嫁了漢子,要當忘八,她怎麼不傷心呢?」眾人笑的彎腰說道:「你說的很是,快說底下的。」薛蟠瞪了一瞪眼,又說道:「女兒愁──」說了這句,又不言語了。眾人道:「怎麼愁?」薛蟠道:「女兒愁,繡房攛出個大馬猴。」眾人呵呵笑道:「該罰,該罰!這句更不通,先還可恕。」說著便要篩酒。寶玉笑道:「押韻就好。」薛蟠道:「令官都准了,你們鬧什麼?」眾人聽說,方才罷了。雲兒笑道:「下兩句越發難說了,我替你說罷。」薛蟠道:「胡說!當真的我就沒好的了!聽我說罷:女兒喜,洞房花燭朝慵起。」眾人聽了,都詫異道:「這句何其太韻?」薛蟠又道:「女兒樂,一根雞巴往裏戳。」
只顧押韻,不是跟薛蟠一個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