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進黨選輸，吳音寧下台」的池魚邏輯，放在東方脈絡下是「結果責任主義」，放在西方脈絡下就是「獵巫」。總之「一定得有人當替死鬼」。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以便卸責，以盡洩憤。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小時候學這句成語，老師說「池魚」有兩解：池中魚和池仲魚。前者是魚，後者是人。好事者二者合一，說莫名其妙燒死的，是池仲魚養在池中的魚。當時我算了一下，心想：那麼就有兩類死者（人和魚）、四種可能（沒人養的魚死了／沒養魚的人死了／有人養的魚死了／養魚的人和他養的魚都死了）。無論哪一種，都算倒楣倒到家。幼小心靈，甚覺不公平。
巫師巫婆非燒了不可
後來長大了，才知道池魚之殃乃是炎涼人世的常態。甲乙打架，路人丙鼻青眼腫；張三李四交易，被賣掉的卻是王五。甲午戰爭後的台灣、今年選戰後的吳音寧，都是池魚。只不過農委會（民進黨政府）算不算池仲魚呢？照我看來，應該不算。憑林聰賢與陳吉仲的氣魄，也養不起。而柯文哲，當然就是那個在民進黨的城門撒汽油放火的確信犯了。
這種不公平的情形，雖然說舉世皆然，但是就我自己的法律史專業而言，「中華法系」所涵蓋的地區特別明顯。只要出事，就得有人負責，無論「被負責」的倒楣鬼該不該負責。這有個術語，喚做「結果責任主義」。
暑假到了，學生們相約到海邊戲水，結果有人不幸被瘋狗浪捲走而溺斃。現行法律並沒有任何法條足以懲罰其他同學，但是結果責任主義的中國法，卻可以從道德規範（四書五經）裡面找到懲罰的根據。比方說「水火刀槍，不能成戲」，所以玩水玩火，就跟動刀動槍一樣，不是「遊戲」而是「玩命」──同學找你去玩命，你去了，果然命也玩完了，那麼找你玩命的同學就得負責。切磋武藝、「較量拳棒」之類，當然也在禁制之列。有人認為中國武術缺乏實戰、中看不中用，都拜結果責任主義之賜。
如果要無限上綱，那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任何毀傷你老爸老媽給你的身體髮膚行為，做了都有可能入罪。邀請你做這些行為的人，更不在話下。
吳音寧下台的池魚邏輯
結果責任主義認定的責任，在現今所使用的羅馬法體系看來，若非不可抗力，便屬阻卻違法事由，連「道義上」的責任都算不上。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宗教法庭的「獵巫」。獵巫跟恐同一樣，已經沒有理性可言。只要能力超群到讓教會嫉妒、羨慕、害怕，就是該死的巫師巫婆，非燒了不可。
「民進黨選輸，吳音寧下台」的池魚邏輯，放在東方脈絡下，就是「結果責任主義」；放在西方脈絡下，就是「獵巫」。無論哪一方，總之「一定得有人當替死鬼」。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以便卸責，以盡洩憤（這四句，用中華台北「國歌」唱看看，很好聽的，可以當敗選歌唱四年）。
話說回來，城門失火之所以殃及池魚，原本不是故意的，所以最多過失致死。但是為了燒死池魚，而在城門放火，就是謀殺了。要吳音寧下台的各路人馬，都是人格謀殺、政治謀殺。
老菜蟲們覺得財路被擋，兩岸一家親覺得「通」路被擋，所以選前多次下手，選後迫不及待。這些傢伙雖然可鄙，倒也言行一致，真真小人。但是農委會等於民進黨政府，若把韓國瑜旋風歸咎於吳音寧，則必將予人「無恥到了極點」的惡劣印象，成了偽偽小人。而所謂「吳的階段性任務結束」云云，則證實了我所說的，民進黨養不起、也沒資格養吳音寧這條大魚。除非民進黨打算找吳音寧擔任農委會主委──這可是絕妙好棋喔──否則的話，韓（國瑜）張（榮味）柯（文哲）三ㄔㄨㄥˊ盟勝選之後，民進黨卻把吳趕走，是要誰來護農呢？
從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到城門放火燒死池魚，顯示了民進黨敗選之後，失去理智的卸責與洩憤。除了燒吳音寧，另外也大燒同婚同志，接下來還不知道要燒誰。燒反核的嗎？燒性平的嗎？燒台獨的嗎？燒廢死、燒司改、燒原住民、燒轉型正義嗎？
段宜康雖然第一時間用最進步的理由炮轟賴清德，不過他們同為新潮流，誰知道轟真的還是轟假的？判斷真假，唯有仔細觀看民進黨接下來的敗戰處理，是否都是火燒池魚──火燒最進步的、真正能保護台灣的人權價值──而定。這將是最有效的判準。
大老、中老、小老「救黨圖存」
按照這個判準，如果民進黨接下來讓「拜託尤美女你放了民進黨」的柯老總，或者讓擔任扁朝內政部長時期，嘲諷反對全民指紋建檔者乃「所謂人權團體」的蘇院長，或者是讓習近平的人馬于品海入股陽信的薛陳氏等，這一類的黨內大老、中老、小老接手「救黨圖存」，並且最終居然還能協調出賴神清德出馬競選二○二○總統……我們就知道，小段的炮轟是玩假的，民進黨的反省也是玩假的。
只不過如果要比玩假的，呵呵呵呵。放眼一家親的兩岸西貝群雄，民進黨是想贏誰呢？
＊本文原刊新新聞第1657期。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