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基因組」的人性試驗場裡,我們需要一份宣言:《基因》選摘(4)

2018-12-09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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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連這樣的警惕也存在我們的兩萬一千個基因裡,或許這種警覺心所造成的同情也編碼在人類的基因組內,難以磨滅。」(示意圖,美聯社)

「或許連這樣的警惕也存在我們的兩萬一千個基因裡,或許這種警覺心所造成的同情也編碼在人類的基因組內,難以磨滅。」(示意圖,美聯社)

對於後基因組世界,我們需要一份宣言(或至少需要漫遊指南)。史學家東尼.賈德(Tony Judt)曾告訴我,卡繆的小說《瘟疫》(The Plague)談瘟疫,就像《李爾王》談名叫李爾的國王。在《瘟疫》中,生物大災難成了人類不可靠、欲望和野心的試驗場,是變相的人性寓言。雖然閱讀基因並不需要了解寓言或隱喻,但基因組也是我們易犯錯和欲望的試驗場。我們在閱讀和寫入基因組的,正是我們的不可靠、欲望和野心,那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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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下那份完整的宣言是另一個世代的任務,但或許我們可以重溫這段歷史的科學、哲學和道德教訓,寫下它的緒論:

1、基因是遺傳信息的基本單位,它攜帶建造、維持和修補生物體所需要的信息。基因和其他基因、環境、觸發因素與隨機的機會合作,產生生物體最後的性狀和功能。

2、遺傳密碼是通用的,藍鯨的基因可以插入微小的細菌,依舊能被正確且幾近完美地忠實解讀:人類基因並無特殊之處。

3、基因影響形態、功能和命運,但這些影響通常不會以一對一的方式發生。大部分的人類屬性都是一個以上基因作用的結果;許多是基因、環境和機會共同作用而發生。這些相互作用大多不是系統性的,它們是透過基因組和基本上無法預測的事件交集而發生。有些基因只會影響傾向和趨勢。因此,生物體上一小部分基因突變或變異,我們能以此可靠地預測其最後結果。

4、基因的變異會造成特徵、形體和行為的變化。我們俗語說藍眼基因或身高基因,實際上指的是指定眼睛顏色或身高的基因變異(或等位基因)。這些變異在基因組只占極小部分,卻因為我們文化或甚至生物有放大差異的傾向,而遭我們的想像力放大。來自丹麥的六呎男子和出身剛果丹巴(Demba)的四呎男人在解剖結構、生理學和生化方面的性質是一樣的。即使是兩個最極端的人類變異──男性和女性,也有九九.六八八%的基因相同。

20181201-基因編輯(取自@pixabayCC0)
「即使是兩個最極端的人類變異──男性和女性,也有九九.六八八%的基因相同。」(示意圖,取自@pixabayCC0)

5、在我們聲稱找到「某些人類特徵或功能的基因」時,是因為那個特徵的定義很狹隘。「血型基因」或「身高基因」有意義,因為這些生物屬性本質上是狹義的。但是,生物學常犯的一個毛病就是把特徵的定義和特徵本身混為一談。如果我們界定「美」是有藍色的眼睛(而且只限藍眼睛),那麼我們的確可以找到「美的基因」。如果我們界定「智力」只限在一種測驗中一種問題的表現,那麼我們的確可以找到一個「智力基因」。基因組只是人類想像力廣度和窄度的鏡子,是納西瑟斯(Narcissus,希臘神話中對著水中倒影自戀的美少年)的倒影。

6、以絕對或抽象的觀念談論「自然」或「培育」是荒唐無稽的。自然(即基因)或培育(即環境)主宰某個特色或功能的發展,主要是看個別的特色和背景而定。SRY基因以驚人的自主方式,決定了性在結構和生理學的特徵;這純屬自然。性別認同、性偏好以及性角色的選擇,則是來自基因和環境的交互作用,即自然加培育。相較之下,社會上對「男子氣概」與「女性氣質」的規定或認知,主要是由環境、社會記憶、歷史和文化決定,這純屬培育。

7、人類的每一世代都會產生變異和突變;這是我們生物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突變只是由統計意義上的「異常」,是不太常見的變體。讓人類均質化和「正常化」的欲望,必須要和維持多樣性和異常的生物指令相平衡。常態和演化相互對立。

8、許多人類疾病,包括先前認為與飲食、接觸、環境和機會有關的幾種疾病,都受到基因的強烈影響,或者是由基因引起。這些疾病大都是多基因疾病,即受多種基因影響。這些疾病是可遺傳的,即由基因特定排列相交引發,但不容易原封不動地遺傳,因為基因排列會在每一世代都重新組合,所以可能不會完整地傳給下一代。由單一基因造成的疾病(單基因疾病)雖然罕見,但數量上卻非常多。迄今已有上萬種這樣的疾病。一至二%的孩子天生帶有單基因疾病。

9、每一種遺傳「疾病」都是生物體的基因組及環境錯配的結果。在部分病例中,為減輕病情的適當醫療干預可能是改變環境,讓它「適合」生物體的性狀(如為侏儒症患者打造適當的建築物、為自閉症兒童安排另類教育)。相反地,某些病例,則可能是改變基因以適應環境。還有一些病例,基因和環境兩者不可能相配,例如,因必要基因失去功能的疾病與所有環境都不相容,這是最嚴重的遺傳疾病。一般而言,環境有更大的可塑性,因此,認為改變自然(基因)是治病的終極之道,實是現代人奇特的謬誤。

人類胚胎、基因研究極容易引發爭議(AP)
「認為改變自然(基因)是治病的終極之道,實是現代人奇特的謬誤。」(資料照,美聯社)

10、在特殊情況下,基因和環境的不相容將嚴重到不得不採取非常措施,如遺傳選擇或針對性的遺傳干預等。但在我們了解選擇基因和修飾基因組許多意想不到的後果之前,還是把這些情況歸為例外而非常規,比較安全。

11、本質上,基因或基因組並不能對抗化學和生物方面的操控。「大部分的人類特性都是基因和環境複雜的相互作用結果」這個標準的概念絕對正確。然而,儘管這些複雜性限制操控基因的能力,卻也留下很多有效基因修飾的機會。人類生物學中帶有能影響數十個基因的常見主調控因子。一個表觀遺傳因子可能可以設計成只要用一個開關,就能改變數百個基因。基因組內充滿了這種干預節點。

12、目前為止,我們干預人類基因的企圖一直受三種考量限制:極大的痛苦、高外顯率基因型,以及合乎情理的干預。在我們放鬆這三角形三邊的界限(如改變「極大痛苦」或「合理干預」的標準)之際,我們也需要新的生物、文化和社會的準則,以決定該准許或限制哪些遺傳干預,以及這些干預的環境是否安全無礙。

13、歷史會因基因組的重現而重演,而基因組也會因歷史的重演而重現。驅動人類歷史的衝動、野心、幻想和欲望,至少有一部分就編碼在人類基因組裡,而人類歷史同樣也選擇了哪些衝動、野心、幻想和欲望的基因組。這種自我實現的邏輯循環,雖然打造了人類最精采、最教人感動的特質,卻也構成了某些人類最不可饒恕的本性。要求我們擺脫這種邏輯的軌道未免不合理,但認識它的循環,對於它的好高騖遠保持警惕,或許能保護弱者不受強者欺凌,避免「突變」遭「正常」滅絕。

或許連這樣的警惕也存在我們的兩萬一千個基因裡,或許這種警覺心所造成的同情也編碼在人類的基因組內,難以磨滅。

或許這就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原因。

20181203-《基因》+《萬病之王》套書立體書封(時報出版)
20181203-《基因》+《萬病之王》套書立體書封(時報出版)

*作者辛達塔.穆克吉(Siddhartha Mukherjee),哥倫比亞大學醫學中心癌症醫師、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副教授。著有《重新認識醫學法則》,以及榮獲二〇一一年普立茲獎非小說類大獎的《萬病之王》。他的文章散見於《自然》、《新英格蘭醫學期刊》、《紐約時報雜誌》和《新共和》等刊物。本文選自作者著作《基因:人類最親密的歷史》(時報出版)。本系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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