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彥明專文:張愛玲在臺灣──妓女坐在嫖客腿上看她

2015-08-25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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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寫的劇本拍的電影,打抱不平說導演怎麼能拍成那個樣子?她置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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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當完兵,我到國泰航空公司服務,有機票可以免費去美國。我寫信給她,說要去波士頓看她。她回信說,歡迎我去,不過她家比較小,安排我住旅館。

那是我第一次出國,什麼都不懂,也沒找朋友,去到紐約,拿著地圖迷迷糊糊的找不到灰狗巴士站,很著急,打電話又打不通,結果在紐約兩星期也沒玩到。後來我寫信給張愛玲,她回信說,等了我一天,第二天頭痛了一日。

這次沒見到面,我後悔至今。等到幾年之後我去愛荷華,她已搬到洛杉磯。我寫信希望見她,她已不見我,回信:「相見不如懷念」,你應該瞭解我的意思。我更後悔那次沒去波士頓與她見面。

當然,她住洛杉磯我是找得到她的,因為她住的地方是莊信正幫她搬家的,她的房東對她很感興趣,她一直躲。我後來從愛荷華到洛杉磯就暫住莊信正家。我想了想,還是尊重她的決定,把要送她的花蓮大理石托莊信正轉交。

丘:與張愛玲的這一段「文學因緣」,還有什麼值得記憶的?

王:有一天談到小說,她說:「我們的小說都不去分段,都是長長的。我的短篇小說都比別人的短篇還長。」她講「我們的小說」,「我們」這兩個字讓我「受寵若驚」。那時候真年輕,回想起來,真有趣。

她還曾提到,從廣州坐火車經深圳到香港,民兵檢查她時,她很緊張,因為護照上用的是一個筆名。民兵問她:「你就是寫作的張愛玲?」她很緊張的答:「是」。那民兵就讓她出來了,沒有留難。

丘:與她的交往,你是否受了些影響?

王:我這一生有三件事受她的影響很強烈:

第一,是講國語。她說,你們福建人「ㄈ」音和「ㄏ」音好像分不清。從此以後,我再次遇到要發這兩個音時,會特別的小心,不希望錯誤。

第二,我以前說到「噱頭」兩個字,「噱」是讀「ㄐㄩ」。她說:噱頭,上海人是唸「ㄒㄩㄝ頭」。從此以後,遇到我沒唸過的字,我一定要先查字典才說出來。

第三,我們看山地人結婚喝酒,我說:「他們表情很憂鬱。」她聽不懂,我改用英文說「憂鬱」就是「Sad」。她說:你講話很文藝腔。自此,我講話,一定小心避免掉「文藝」的字眼。

丘:從這裡更可以感受到張愛玲的真實無飾,以及觀察事物、生活的敏銳。

王:前面這些說來拉拉雜雜,像流水帳,我真不喜歡。但是,還是讓你與我共用這段回憶。這些事想起來,真溫暖,可是寫出來,就覺得沒意思,尤其過了二十五年,大家年紀都大了。寫出來,更沒趣味。我是不能寫。

我覺得應該找批評家,寫有關她的小說藝術,這樣才有意思,對大家才有益處。

張愛玲是作家,不是明星,大家關心的是她的小說,不是她的起居注。

丘:禎和,談了一個下午,謝謝你,我在這個訪問中學到了很多的功課,也得到很多的啟發。這實在是一段美麗的回憶。我們沒見過張愛玲在臺灣其他的照片,大約只有一九六一年你們拍攝的這張。正如她的文章一樣,她在我們的印象中:永遠是遙遠的,美麗的,這種感覺真好。

王:後來沒見面是對的。讓我記憶中她永遠是那青春的一面。其實我應該寄張現在的照片給她,告訴她我也老了,請她也寄張現在的照片給我。不要,還是不要,還是留著以前的記憶吧。真是奇怪,我真的能把關於她的每一件事,每個動作,說的話都記得清清楚楚的,包括她喜歡戴的大耳環……。

丘:我想張愛玲看到這篇訪問,感覺會很溫馨的,像一幅油畫,年代越久遠,裡面的線條、色彩,越清晰的浮現出來,帶回往日的美麗,停佇成永恆。

我看見禎和笑著、笑著,回到了大學二年級的秋天……。

旅居荷蘭的作家邱彥明(台北文學館)和她的代表作《人情之美》(允晨文化)。
旅居荷蘭的作家丘彥明(台北文學館)和她的代表作《人情之美》(允晨文化)

*作者為旅居荷蘭的作家、畫家,曾任聯合報副版版編輯、聯合文學總編輯。本文選自作者代表作《人情之美》(允晨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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