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星期﹐英國工黨黨內選舉黨魁的造勢活動﹐成為每日頭條。自工黨在五月份大選挫敗後﹐誰來接任密勒班(Ed Miliband)的位子﹐就成了有關工黨的政黨生存的關鍵。這幾天﹐媒體的關注焦點非常聳動性的集中在一位候選人身上。他不是主流工黨的中間候選人﹐而是邊緣的﹐在最後幾分鐘才被提名成為候選人的﹐左翼的國會議員傑若米柯賓(Jeremy Corbyn)先生。
柯賓今年六十六﹐自一九八三年起擔任倫敦伊斯林頓北區的國會議員。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二零零三年倫敦舉辦的一場反戰演講會﹐他當時就非常活躍于反戰運動﹐像他這樣站出來和自己的政黨政策唱反調的國會議員少之又少。最近一次見到他﹐是上個月他被工黨提名後來到東倫敦演講﹐談他的政見。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用了三分之一的時間向聽眾認真地解說移民對英國的貢獻﹐並毫不留情地批判英國移民政策。這在國會議員裡﹐不用說﹐更是少數中的少數。
而柯賓並不是媒體形容的危險的革命家﹐而是位道道地地的社民政治家。而他鮮明的社民思想﹐和這個日趨傾右的工黨早已格格不入﹐讓他始終處於工黨的後座。他的反帝國主義和反戰﹐並活躍于反戰運動﹐反對英國加入美國的伊拉克戰爭﹐在根本上與布萊爾的新工黨背道而行。柯賓並反對英國的佔領北愛﹐支持愛爾蘭的統一﹐並曾多次與新芬黨領袖會面交談。另外﹐不同于主流工黨的﹐是他堅決反核武的立場 -- 他是英國反核武運動(Campaign for Nuclear Disarmament)的副主席﹐堅決反對目前爭議很大的特萊登核武系統(Trident)。
除了鮮明的反戰﹐反核武﹐柯賓同時反對工黨的各項內政﹐如日益加深的緊縮政策(austerity)﹐這方面他和蘇格蘭國家黨站在同一邊。他主張大幅度增加富人的稅收﹐特別是全國前百分之十的富人﹐並增加上層中產階級(年收入五萬英鎊以上)的稅收﹐來負擔全國免費的大學教育﹐並為中低薪家庭的子女恢復那些已被保守黨除去的教育補助金。柯賓說﹐再五年的保守黨統治﹐英國的福利國家將完全失去原來面貌。他堅決保衛公共服務設施﹐反對醫療體系的私有化﹐並主張重要工業(如水電力)和交通系統的公有化﹐特別是已逐漸被私有化的鐵路﹐他主張收回國有。
柯賓在六月中旬被提名時﹐那些提名他的國會議員原意是要擴大政治議題辯論的範圍﹐突顯工黨的多樣性。那些國會議員當時並沒有料想到﹐今日全國選情的YouGov民調結果會出現柯賓領先的局面。不僅是英國媒體大為驚訝﹐坦白說﹐恐怕就連柯賓本人都會覺得驚訝。他的左翼政策提議﹐在工黨黨員心目中﹐打敗了中間路線的候選人。雖然針對工黨黨員和支持者的民意調查反映的可能只是部份人理念上的趨向﹐不見得具有代表性﹐更不代表選舉結果﹐但仍引起主流媒體的一陣恐慌﹐紛紛大談柯賓的“極左”路線將會帶來的「不利後果」。
工黨的布萊爾更是公開警告工黨黨員﹐「千萬不要犯下這個錯﹐」聲稱「柯賓的當選﹐將使工黨沉淪二十年」。他更在媒體鏡頭前侮辱柯賓﹐對他的支持者說﹐「你的心如果和柯賓在一起﹐那你應該做心臟移植手術。」柯賓的反應是﹐「布萊爾應該擔心的最大的問題是﹐伊拉克戰爭的調查報告還沒發表。」
其實﹐柯賓的暫時領先局面﹐真的那麼奇怪嗎﹖它究竟說明了什麼﹖五月大選後的輿論皆曾一致認定﹐「工黨的挫敗是因為它太『左』。」 而工黨的邊緣份子﹐正如柯賓本人﹐則認為工黨的挫敗不是因為它太左﹐而是太右﹐和保守黨的政策沒有太多差別。那些在找尋「他途」的人們﹐未能在主流工黨那裡找到﹐他們覺得工黨背叛了建黨初衷﹐背叛了人民﹕不僅是在它的外交政策上﹐或是它的內政﹐包括緊縮政策和它的反移民政策(密勒班在大選期間和保守黨角逐反移民政策﹐成為當時選戰的重要部份)。工黨不再被視為代表勞工階級的政黨﹐有許多人因而選擇了綠黨或是毫無力量的小型左翼政黨﹐或甚至放棄投票權。
目前工黨喊着要挽救自身前途﹐而黨主席候選人之中﹐真正回到工黨原始理念的﹐只有柯賓一人。這就是為什麼主流媒體越是打壓他﹐大眾就對他越來越有好感。工黨內﹐年輕黨員特別欣賞他﹐覺得他像是混沌的政治氣圍裡的「新鮮空氣」一樣﹐媒體越是批評他「思想過時」﹐年輕黨員就越愛他的認真和執着。前幾天﹐柯賓在接受第四臺晚間新聞採訪時﹐直率地對問話的記者說﹐「你這種不敬業的大眾新聞學﹐自己清楚的很。」此話一出﹐網絡媒體上大眾紛紛讚好﹐好像柯賓為大眾對媒體的不滿出了一口氣。
柯賓和其他黨魁候選人在政治理念上形成兩極。比如麗斯坎德爾(Liz Kendall)﹐是布萊爾新工黨的繼承人﹐她主張加強緊縮政策和私有化﹐反移民﹐並呼籲工黨向中產階級爭取選票﹐因此被網民譏諷為「保守黨候選人」﹐網民還替她開了一個臉書帳戶﹐名為「支持保守黨候選人麗斯坎德爾」。而她警告黨員﹐柯賓若當選﹐將帶來工黨的「被永遠淘汰」。另外兩位候選人是依費古波(Yvette Cooper)和安迪伯南(Andy Burnham)﹕前者屬布萊爾和布朗派﹐主張工黨「遠離過去的左翼和右翼的分別」﹔後者是工黨保健部秘書長﹐反對醫療體系更深的私有化﹐但在其他政策議題上與依費古波並無不同。
工黨主流對柯賓得到的廣泛支持充滿擔憂和恐懼。工黨內部也有許多黨員與柯賓想法分歧或對他信心不夠﹐雖然在個人層面上欣賞他。粱辛尼先生就是如此。他是英國華人工黨主席(華人工黨是工黨為吸收少數民族會員而于一九九九年而成立的)﹐他說自己屬於中間偏左﹐在某些方面並不總認同工黨的政策﹐比如在移民政策方面﹐他覺得黨做得不夠。(這是他個人的意見﹐不代表華人工黨。)「工黨必須堅決挑戰英國獨立黨的政策﹐我們應強調移民對英國經濟的貢獻﹐」他表示。
粱先生認識柯賓﹐也覺得他是個有原則的人﹐但同時表示不讚同他的經濟方針﹐也就是他重新分配財富的方法。「重新分配財富﹐必須同時創造財富﹐」粱先生說﹐「大多財富是由小型企業創造的﹐而工黨比較忽視了小型企業﹐特別在大選前﹐工黨只集中精神在大型企業那裡﹐因此未能得到那些小型企業的支持。至於柯賓﹐他的有些政策提議我很同意﹐但他有些政策會讓人遠離工黨 -- 他必須能讓企業知道工黨會支持他們﹐只要企業能按規矩來。」
「沒錯﹐柯賓的很多想法很受到年輕人的歡迎。近年來受政策影響最大的一群人就是年輕人﹐比如就業問題﹐」粱辛尼先生說﹐「但我們最終不能成為一個抗議的政黨。只會抗議的政黨﹐幫助不了那些失業青年和單親媽媽。那是我們在一九七零和八零年代經常做的事 -- 抗議。至於柯賓所說的免費大學教育的想法﹐那已過時…我同意柯賓要中產階級多貢獻﹐回饋社會的原則﹐但也不能太過﹐不能『懲罰』中產階級。」
「雖然柯賓的想法在工黨裡是有空間可以發展的﹐但至於他是否能帶領工黨﹐一路到二零二零年﹐讓工黨贏得大選﹐我是很懷疑的。」粱先生的看法反映了工黨內部中間到中間偏左的黨員的基本態度。
柯賓是否真能成為工黨領袖當然仍是未知數。但主流媒體已在蓄意製造「恐慌」﹐第一次民調才結束﹐隔天﹐那些過去支持柯賓的國會議員﹐半數的人就已在媒體壓力下公開表態﹐收回了他們的支持。主流媒體和它所保衛的西敏寺精英政治集團﹐最恐懼的就是柯賓這樣有原則﹐有理想的政治領袖。更加深他們恐懼的﹐是英國最大的兩個工會─Unite(團結工會﹐有一百四十多萬名會員)和Unison(英國最大的公共部門工會﹐有一百三十萬名會員)─對柯賓的全力支持。其他工會﹐如GMB(通用工會﹐有六十多萬名會員) 和PCS(公共部門工會﹐全國第六大工會)的會員也多支持柯賓。工會向來是工黨依賴的社會力量﹐工會也一直是工黨的一大資助來源。現在Unite工會和Unison工會決定「忠於本色」﹐他們反對主流工黨的緊縮政策和公共部門的大裁減措施﹐決定要用黨主席的選舉來「給黨上一課」。工黨的黨員以及有登記的支持者都可投票﹐目前已有上萬名工會會員在這兩周內登記成為工黨的支持者﹐因而能投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估計會有更多工會人士登記成為工黨黨員或支持者﹐工會這一大票源將對黨主席選舉起重要作用。
今年九月份﹐不論柯賓是否當選黨主席﹐他所得到的廣泛支持﹐必會持續給予主流工黨相當的壓力﹐也必定讓西敏寺精英政治集團知道﹐選民不總是那麼好騙的：騙得了一次﹐也騙不了永久。柯賓的執政可能─不論這可能性有多大─都會成為對主流工黨的警示。
＊作者為獨立記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