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渡禁書五札》(1):在禁忌中看見理想主義

2015-06-27 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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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無形的力量,我們叫他「心中的警總」。也就是在心中建立一個無形的警備總部,一種不自覺的「自我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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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終究把他的小說讀了又讀。陳映真細緻的描寫,刻劃台灣社會變遷中的伏沉與憂傷,那種市鎮小知識份子的虛無和無奈,簡直無人能比。

更重要的是,他有思想,有理想主義情懷,卻因為時代的壓抑,有一種淡淡的虛無而憂傷的抒情。當時,作為一個「文青」,我們也都讀了白先勇的《台北人》,王文興的《家變》《龍天樓》,葉珊的散文集,施叔青的小說《約伯的末裔》等等,一批現代主義的文學作品。但真正讓我感動的,仍是陳映真。他所寫的每一個場景,那抒情的文字中刻劃的麵攤、失落的少年、家道中落的青年、父親故世的「雕塑著成人一般的風景」的青年……,彷彿是我們生活的寫照。

多年後,當三、四十年代的文學作品偷偷出版,我第一次看到魯迅的小說《吶喊》《徬徨》,才恍然發現:「啊!原來陳映真的老師是魯迅。」

一九八一年左右,因了施善繼的關係,得以在中和陳映真的家中,見到他本人,那時內心之緊張,真不下於如今青少年見到一個偶像。他的渾厚的聲音,高高壯壯的身形,讓我很難和《將軍族》那個蒼白的安那其主義的少年連結起來,而更像是已經走到了《夜行貨車》中的憤怒的壯年。

不久,就因為主編「大地生活」雜誌,而與他有了多一些的交往。所受到的指引和照顧,無論從文學、思想、理論、政治信念等各方面,都受益良多。

一九八二年左右,黨外雜誌在海外的策動下,發起了「台灣意識/中國意識」、批判陳映真的運動。這是由於台獨不能公開說,於是以「台灣意識」為名,批判「大中國意識」。論戰過程中,陳映真被戴上「大中國沙龍主義」的帽子,但他卻太君子,總以為台獨與黨外都是被當政者所壓迫,所以不願意批判,更不恥於扣對方的帽子,反而從階級分析的方法,在理論上,和海外(美國、日本)的台獨論戰。但對手卻非如此,也不管戴陳映真的紅帽子會不會致他於死地,反而以他的中國意識為標的,死命的打。對手中,最主要是筆名為「陳嘉農」「宋冬陽」者,後來才知道,他就是以流亡生涯為標榜的陳芳明。

我不知道別人如何看待這一場論戰。但在我自己心底,卻怎麼樣也無法認同對坐過牢的陳映真揮舞紅帽子的「血滴子」,因為那是和獨裁者使用同一種邏輯,同一種語意,同一種法西斯意識形態的殺伐。我更不相信那個在《我的弟弟康雄》裡,充滿人道主義襟懷、虛無而憂傷的作家,那個在「山路」中,不斷自省著「如果革命墮落了……」的政治犯,會有所謂的「霸權」和「沙文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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