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換星移十度秋，搞不好駐外人員素質大幅提升也未可知。什麼，您說「最好是這樣啦」？若單憑吳釗燮與謝長廷，便能把大家全搖起床，呵呵呵。本屆星雲獎就頒給他們哥倆了。
與其他部會文官相較之下，外交官最大的強項當然就是外語能力。台灣外交官確實有很多語言mania，尤其以英語及西班牙語為顯學大宗。但是日語嘛，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從教育部派來的「自己人」
我自己也是半路出家，嘿嘿嘿。既無法與許世楷、羅福全等父執輩相提並論，也遠遜林成蔚這類罕見的語言天才。所以不敢「比上」，只能比比下。古人說比下有餘，又說窮斯濫矣。可見人不學好，是沒有下限的。我最後就要講一個沒有下限的外交官。
做為一個便利屋，李世昌組長與我關係最融洽和諧。除了能力高強，更兼光棍上道，曉得我阿貓阿狗的來歷與子路性格。除非萬不得已（比方說，需要靠我以日文演講的時候），從不讓我捲入狗皮倒灶的雜務。至於什麼是狗皮倒灶的雜務？呃，很多很多。對我而言，痛苦指數最高的是交際應酬──得唱歌、喝酒的那一種。扁朝最後幾個月，儘管任期未滿，李突然奉命回國歸建。我查了一下這異常的人事命令，發覺接替者正是李的前任，而且是被羅前代表評為不堪任用、驅趕回國的問題人物。於是我請求許代表，是否與杜正勝部長研究研究暫緩任命。或者至少稍微展延李的服務期間，與我共進退，反正我也快走人了（以免成為他／馬的外交官）。許代表與杜部長通過電話之後，很篤定地告訴我：安啦，「攏是自己人」。
幾天之後，我在儲藏室兼辦公室裡，自我儲藏兼偶爾辦公，聽到隔壁的組長室傳來人聲。「報告組長，您的電話，交流協會某某桑點名找您。」「啥？說我不在。」「他知道你在啊。」「可惡，哪個混蛋告訴他的？」「中午聚餐的時候，許代表告訴他的。」「混……代表說的？……好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接過來。摩西摩西，組長得思。害，害，害，今日午後卡？今日午後捏。」接下來，是我親耳聽到的，一字一句，真相還原，絕無藝術加工：「打梅打梅。今日，午後、私、こと、ある。」私（我）、こと（事）、ある（有），my ass咧。今天下午我有事？這位組長，您大大的有事。
未幾，有事組長來敲門露臉了。「哈囉，吳顧問嗎？哇您好您好，久仰大名，恨不相逢未嫁時，不，未剃時，あれ？未醉時？總之相見恨晚，相見恨晚。多多關照。阿哈，阿哈，阿哈哈哈。」說著一陣風走人了。
也對，他下午こと、ある嘛。
清末五大臣出洋考察的氣派
此僚來頭甚大：出身警總東廠（瞭嗎？警，總，才，是，東，廠！促轉會只是寬敞──容得許多社鼠城狐）。上司賞識，公費留日，獲某大法學碩士頭銜（這個大學顯然也相當ことある）。東廠瓦解後轉教育部（您沒看錯，以前教育部也算東廠分廠啦），因「知日」任職國際司，多次奉派駐日云云。咦？不是羅代表親自黜落的嗎？何以又是杜部長口中的「自己人」？據聞他回廠──喔不！回國之後，謹小慎微，妾婦自處，天天陪媒體出身的部長秘書喝酒、打麻將。扁朝將亡之際，也學黨國慣例，好缺到處塞自己人。如此看來，此僚果然是大大有（本）事的「自己人」。
有事組長對下屬愛顯官威，對上官則完全法務部三姓家奴親傳的脅肩諂笑。對日本人嘛能躲則躲，不能躲就帶著翻譯官出門洽公。喝！完全是清末五大臣出洋考察的氣派。
這一天有事組長又來了。原來晚上有每月例會，全組同仁要跟交流協會的對口單位聚餐交流。干我屁事？不去，李組長從來也沒要我去過。噢顧問，您是本組最高長官，安能缺席？脅肩諂笑，做足軟工，硬是把我架去了。
到得會場，不管我只是虛銜，堅持讓我坐上座。他自己呢？整晚進進出出，東摸西忙，發落酒菜，擺正拖鞋，總之絕不與客照面。真正躲不開，則言必稱：得請示顧問。語畢退縮一隅，微露憂色，欲飲不飲，陷入沉思。他是如此的低調，直到席散，日方居然沒有一個人發覺，新組長上任了。
宴罷，有事組長要攔計程車，我說坐電車不勞掛懷，他堅持送到月台。可憐我草莽中人，從沒被人家九十度鞠躬，鞠躬到車門關了、車子開了，腰還彎著。不知有沒有因此折了陽壽？至今耿耿，至今耿耿哪。
單憑部長、代表能把大家搖起床？
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李組長早列仙籍，有事組長也已退休，成為八百壯士自己人。物換星移十度秋，搞不好駐外人員素質大幅提升也未可知。什麼，您說「最好是這樣啦」？嗯。畢竟我的外交便利屋生涯終於馬朝初始，接著就是長達八年的外交冬眠。若單憑吳釗燮與謝長廷，便能把大家全搖起床，呵呵呵。本屆星雲獎（Nebula Award）就頒給他們哥倆了。
我彷彿聽到，小夫代表喃喃：但這些，就是我手頭最精銳的團隊啊……。
＊作者為輔大教授，本文原刋《新新聞》1647期專欄「白目豆沙包」，原標題為：〈一個外交便利屋的回憶（終）〉。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