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還是座能讓年輕人感受到「希望」的城市嗎？每個月扣掉房租薪水就去了大半、冷氣壞了房東也不願修、花很多錢吃的東西卻不比家鄉來得好──這是許多年輕人隻身在台北生活的心聲，而目前從事社運工作的兩名青年，小風與倫倫，雖然目前薪水和同年齡比起來算高，也曾在台北經歷過一段浮沉。
「一個月能存2000我就偷笑了！」憶起薪資扣完勞健保只剩28–29K的那段過去，從台中來台北工作的倫倫這麼說。「生活中有些事情會讓你覺得不合理地貴，會促使你去想說，薪水怎麼這麼少……」本身是台北人、選擇離家生活的小風，則是在洗一次衣服要價50元的時刻會突然覺得自己好窮。
在台北，能擁有怎樣的生活品質？不依靠家人、自己在外租屋撐起一片天的年輕人們，對「過日子」這件事，感觸是再深刻不過。
「我們不是讓你試驗這裡能不能住人的！」月薪燒一半卻租不到理想房間
一個人在台北過日子，首先要解決「住」的問題。從台中到台北讀大學、畢業後也留在台北工作的倫倫，最初是投靠住在淡水的親戚，每個月通勤費3000元左右，還有餘力拿錢回家，只是麻煩親戚總是不好意思，倫倫後來還是決定搬出來住了。而在找房子那一年，倫倫總是想問某些房東：「那房子你自己住得下去嗎？那你怎麼敢租人？」
只是想找個租得起也不會太難住的地方，倫倫與室友們花了一整年的時間。有房子號稱「兩房」但是在少少10坪空間隔出來的，有些號稱位於靜巷就喊價到15K，或是一打開門就直衝房間、客廳被夾在裡面，也有整間是「半圓形」的房間要價14K，或是在租屋網上號稱有9坪、實際看來只有5坪，這時房東會跟年輕人們說：「外面公共空間不是有一台洗衣機嗎？這就算坪數了啊！」
以倫倫過去某份工作扣完勞健保剩28–29K的薪資條件，若是租下這些空間，那就是薪水去了大半也住得很委屈。好不容易倫倫與朋友才找到一處距離捷運站10–15分鐘、3個人分攤月租2萬元的舊公寓5樓住家，雖然空間頗大，裡面沒有任何家具，又要再花一筆錢。
小風則是住在新北市的獨立套房，距離捷運站10分鐘、月租9000、房間9坪再加2坪陽台，以當地一坪1000元的行情來說，小風覺得還算合理，只是洗衣服要投錢這事又是一個負擔──大樓公用洗衣機一次要投50元、只能洗30分鐘，烘衣服則是5分鐘10元、至少要烘個30分鐘以上才會乾，洗加烘一次價格破百，「這時候就會覺得，人生好窮喔。」
找到房子，只是錢坑的開端。雖然房東對租屋處有修繕義務，兩名年輕人與友人們各自經歷過的狀況是：冬季下雨漏水整整3個禮拜才來修、冷氣在3月壞掉卻到隔年7月才修、找了3個水電師傅來看熱水器房東卻都不滿意報價。「我們不是讓你試驗這裡能不能住人的！」這是年輕人們的吶喊。
「22K在台北可不可以活？可以啊，只是這生活品質是不是你要的？」
至於「22K在台北夠用嗎」這題，兩名年輕人頓了頓，隨後熱烈討論起來──
「我覺得要看『可負擔的薪資』的想法是什麼、你有沒有要要求生活品質？」
「先把娛樂費扣掉吧，要節儉？」
「22K在台北可不可以活？可以啊，只是這個生活的品質是不是你要的？」
「但我真的沒辦法想像一直吃泡麵、吃泡麵吃到結束，還是吃饅頭、我還有朋友吃醬油配飯……我覺得要考量說怎樣生活心靈層面會是比較OK的狀況，不見得要有很多的娛樂，但也不要讓你過得很苦。」
「35K就是一個門檻」，他們說，35K就是個生活品質的薪資分水嶺。倫倫舉例，他過去曾有一份工作扣完勞健保是28–29K，其實很吃緊：「房租加水電加起來就快1萬塊，又要通勤費，我住外地一個月要回去看家人2次，車資一趟400多，再加上在台北的確消費會比較高一點，吃飯什麼的，每個月沒辦法存多少錢，能存2000我就偷笑了！」
台北吃飯真的比較貴吧？台中子弟倫倫立刻大叫：「台中真的是喔──好啦最近也變貴了，但還是比台北便宜，然後東西又好吃啊！」更可怕的是「比較」這回事，例如看到身邊有些朋友可以東買買西買買、動不動就去吃下午茶簡餐時，「雖然你不知道他們經濟水平到哪，看IG（instagram）就會覺得大家好像都過很好，我好像沒有閒錢讓我動不動吃好吃的……」
讓小風感到衝擊的，則是在台大讀書時發生的一件小事。當時一群社團朋友約去校外討論，提議找個咖啡廳、比較安靜，一位朋友提議「可不可以去麥當勞就好」，眾人卻齊聲吶喊：「不要啊，麥當當吵死了！」後來小風問問幾個台大朋友，似乎大家都覺得去咖啡廳讀書、開會是很正常的事，但其實台大附近的咖啡廳很貴，點一杯飲料就是100，有多少年輕人能負擔呢？
「我有次去彰化辦訓練，那時候裡面的人跟我們說，很多時候台北不管任何義賣商品或咖啡廳價格都太高了，像這種東西在彰化可以吃兩餐，他們那種鮮奶茶可以賣75塊，這裡賣150。」倫倫補充。
不能發生任何意外的日子：生活中拿出幾千塊去保險，幾個人能做到？
即便勉強過得去，能否應對突如其來的意外，又是個問題。小風說，曾有朋友開刀必須休養3個月，這時可能就會被老闆要求離職，只能靠打零工撐著，「你身體不好你可能要休息，你還要買藥。」
平時儲蓄以便不時之需，這道理眾人都懂，但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小風說家人有替他做儲蓄與保險，但他也坦言：「我想，這年紀沒太多人可以做……生活中要拿出幾千塊去保險，這有幾個人能做到？我有一群唸經濟跟金融相關的朋友，他們說你們要開始規畫儲蓄什麼的，我想他們是很誠心誠意這樣推薦，如果他們推薦的人低於3萬，他們在台北怎麼負擔得起？」
即便拿得出錢來儲蓄與保險，也未必有時間去思考、規畫如何用錢：「你忙完一整天，你真的沒時間去規畫你的人生，你只想睡覺或買一瓶酒回家、吃點東西就睡了……這些朋友並沒有賺很少。」
沒有錢、沒有時間所以無法考慮未來，若是一不小心出事了就會被貼上「不努力」的標籤，倫倫對此的感想是：「我一直在思考怎麼做這些事情，很多會變成說你就是選擇價值觀問題、被說『你不肯吃苦』……我想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難處，與其相互指責，不如相互理解。」
夾娃娃人生哲學：就像人生有些事情要不要放掉，即使你知道只差一點點…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難處，也有不同的快樂。說起現在生活裡覺得自己「富有」的事情有哪些？「有夥伴。」倫倫毫不猶豫地回答：「然後，我覺得沒有窮到『不知道下一餐在哪』這件事，對我來說已經算富足了。」
目前服務於「性別平等教育大平台」的倫倫與小風，最開心的事情正是可以跟擁有相同目標、有認同感的一群人一起工作，雖然薪水不算頂尖、在台北生活還是會辛苦、但也還算過得去，倫倫對此是滿足的：
「如果真的要選，誰不想選一個薪水很高的職業？但若真的選擇那樣的職業，我可能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會覺得『我只是賺錢而已，我做了什麼』……現在的工作是你喜歡的，我覺得累也可以接受、也不會去怨恨什麼，雖然我還是會去抱怨工作，但不是因為工作很爛那種，是真的很累、但你還是會繼續去做 會覺得這工作是有價值的，可以留給這社會什麼……」
問起平常消遣，倫倫大笑自己是走「酗酒路線」，重點不是酒，而是藉酒放鬆與朋友們談談心內話、讓自己醉了可以忘掉一些事情；小風則是夾娃娃，最高紀錄是整個布袋夾滿滿。近日夾娃娃機遍佈台北市，有些人覺得是「亂象」，但對小風而言，夾娃娃是個思考人生的過程：
「夾娃娃對我來講很像心理治療的過程，一開始是夾到的時候很舒壓，後來夾娃娃有很多人生思考，像你夾到什麼時候要放棄、投到100了要不要夾下去、保夾剩多少要不要夾──就像你人生有些事情要不要放掉，即使你知道只差一點點……可以思考你為什麼要夾這隻、你什麼時候要放下、今天可不可以夾到哪幾隻你想要的就好了。」
把夾到的娃娃帶到組織、發現同事們不同的美感標準，對小風來說也是個有趣的發現：「這社會真的有不一樣的人！」例如他曾經帶隻烏龜娃娃到同志諮詢熱線，有人問「你瘋了嗎？怎麼能夾到這麼醜的娃娃」，但也有人說「超可愛的」，拿到就親了一下。
年輕人看台北可能也像夾娃娃，談到租房子、談到吃飯有多貴難免覺得可怕，談起夢想、談起夥伴卻還是能驚呼「超可愛的」──台北生活有好有壞，只是租不起、吃不起、存不到錢這些事，或許也仍是年輕人們無法靠自己跨過去的檻。
如果有誰被這城市吞沒，那也絕對，不會只是「不肯吃苦」的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