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以軍專文:那麼大的離散 那麼小的團圓

2015-05-10 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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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出現一個非常奇異的,不同演化路徑的相遇。張怡微是王安憶小說課的學生(她的基本功之扎實可見王所持的寫實主義小說信念);而對台灣家前輩卻又獨蔣曉雲。但當這批短篇如「漫天紛飛的銀杏葉」鋪展,其著迷於翳影、難堪、瑣碎的「人情之鈍」,讓人想到蘇偉貞;而其越寫越「物在人亡」,竟讓人想到當時寫〈世紀末的華麗〉也就張怡微這年紀大不了幾歲的朱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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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家族內成員的可隨意替代、假借、化妝舞會般,進去那些「辦家家酒」的角色約定,不止在寫實主義小說語境上,素描著這些人物在「演好這個角色」當下的不穩定慌張(惘惘的威脅?);以形式上,整本書中其中幾篇的人物,也像穿梭即興戲舞台上的不同故事框格,同一個人名在另一篇小說又再出現,原本是旁枝角色的,在另一篇裡以主角的敘事觀點運鏡。譬如在〈小團圓〉裡,那環繞著「心萍」形成的組合屋之家,那場怪誕年夜飯中完全沒有血親的一家。「雪雁」是「心萍」的乾女兒,她的二婚丈夫叫「何明」(小她五歲),有個女兒「星星」(已二十七歲)是這群暮色中困在一屋、各自身世翳影、謹言慎行老人們裡唯一的無憂年輕人。但在〈你心裡有花開〉,「雪雁」作為一底層失婚後二婚婦人,在醫院照顧、陪伴那似乎有較高社經地位、教養,忘年之交且當年有恩於她(在她當年獨自生下女兒時,幫她洗穢衣),那個癌末臨終的忘年交老婦,名字變成了「尤蕥」,而原本在上一篇小說「心萍」的兒子「齊齊」,在這裡變成「尤蕥」的兒子「峻峰」。如果〈你心裡有花開〉是一篇寫上海不同代、不同階級女人之間、共感各自不同苦難相濡以沫的女性情誼。那這個在〈小團圓〉中眉眼模糊、一晃而逝,「雪雁」的二婚丈夫「何明」,到了〈奧客〉這篇裡,卻又成了〈春麗的夏〉那個「春麗」的二道丈夫,一間快倒小照相館的老闆,因為傳統相館被數位相機淘汰,變成幫一些老客人沖洗遺照。這篇反在寫荒蠻塵世中,這沉默男人「何明」和一位老客人老頭,男人和男人的忘年交時光情誼。小說結尾,老頭(他老婆春麗口中的奧客)死後,留下一本相冊,他這一生不同時光,所有不同時期彼此或錯開、不識的親人全在這本相冊中湊聚團圓了,遺照照相本成為「家外之家」。而這個故事中的「春麗」,在〈春麗的夏〉裡,身旁同樣是「二道丈夫」,同樣開著快倒的小照相館的,名字變成「金葉」。這篇由「相片」的二次元扁平性(卻似乎一種存有或記憶的確定),對「家」這個張怡微全部的小說幻術,全在碎裂、瓦解、證其為夢幻泡影、如戲中戲的「放映機之外的憧憬」,則是二樓死去、那老有紛爭、刻薄碎嘴的鄰居老婦,讓人詫笑卻又不寒而慄的象徵,則是春麗想買下那死者留下的空屋(雖然破爛、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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