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選摘(2):談情說愛的哲學家

2015-05-08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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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稱延安第一美女的吳莉莉(吳光偉,右)於1949年來台。

號稱延安第一美女的吳莉莉(吳光偉,右)於1949年來台。

搬到延安,使得毛澤東日常生活起了重大變化。他現在可以享受舒適的城市生活。新「赤都」一點都不像保安,保安只是個沙塵飛揚、荒無人煙的村落,十室九空。延安則是個很活潑的地方。李德回憶說:「農民、小販在露天市場賣肉、蛋、蔬菜和其他食物。小鋪和餐廳,有些還相當高級,照常營業。總之,延安反映的並不乏和平與常態。我們看到我們並不習慣的民間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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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位於一個狹長的山谷裡,它位於淺而多石、但相當寬廣的延河南岸,四周是黃土山嶺。高大的城牆幾乎沿著整個外圍走,城牆上長方形的塔樓高聳入雲。城牆開闢北門、南門、大東門和小東門四個城門;城的西邊或西南邊沒有城門。西邊的城牆沿著山脊走.保護著全市不受不速之客侵擾。

這座城市集合了一些狹窄、熱鬧的街道,長排的飛簷屋頂豪邸,可是屋主乃是地方仕紳,早已棄置房產逃之夭夭。城外高地上巍然聳立一座漂亮的九層塔,睥睨全城建物。延安似乎就是毛澤東及其同志們企盼許久的休息之地。與國民黨的和平逐漸成為事實。

延安時期的毛澤東,手捧史達林文集。時為1939年。
延安時期的毛澤東,手捧史達林文集。時為1939年。

延安城裡居民三千多人,仍有足夠的空屋,因此黨的大多數領導人可以找到滿意的居停之所。毛澤東和賀子珍,以及其他中委及眷屬,都在城的西側,即鳳凰山腳這個昔日著名的富商、地主社區安頓下來;這些富商、地主一聽到中共軍隊靠近的消息,當然早就逃之夭夭。毛澤東偕妻子住進一棟富商的家。明亮、寬敞的房間出奇乾淨。舉目所及,只見黃土山陵無邊無際往遠處延伸而去。有一間房間毛澤東用來兼做起居室和臥房,它的窗邊擺著一張大木床;另一個窗邊則是傳統的火炕。所有的家具就是一張書桌、幾張椅子、書櫃和一個巨大的木製浴盆。所缺的就是足夠放置文件的櫥櫃,但是毛澤東想到一招,要侍衛找來幾個空汽油筒代替。(這些空汽油筒是美孚石油公司[Standard Oil Company]的容器,正好給中式室內布置添點美國風味)。張聞天、朱德、周恩來和彭德懷也在鄰近安頓下來。

離城不遠,沿河兩岸的黃土陡坡也挖了許許多多窯洞。它們往北向城外排成一長排,而遠遠望去很像燕巢或蝙蝠洞。大部分紅軍官兵住在那兒。此外,有幾個中共高階領導人寧願住窯洞,過清貧日子,不像毛澤東、周恩來等選擇安逸處所。其中之一即張國燾,他愈來愈意識到毛澤東一夥人對他沒有好感。

極端左傾的美國記者艾格妮絲.史沫特萊在一九三七年一月底或二月初來到延安,也住在其中一個窯洞。四十五歲的史沫特萊是個外表十分男性化的女權主義者,她蔑視資產階級的道德觀、崇拜史達林。她不是任何國家共產黨的正式黨員,但是在她來到陝北之前,她與共產國際及美國共產黨保持秘密聯繫。一九三○年代初期,她扮演共產國際執委會在中國的非正式代表的角色,以她為管道,共產國際特務偶爾交付金錢與指令給中國共產黨人。她以「安娜」為化名,也涉入蘇聯在上海的間諜網。蘇聯軍事情報特務理查.佐爾格(Richard Sorge)當時化名「強生」(Johnson),住在上海。一九三○年,史沫特萊成為他的許多情人之一,在寫給一位女性友人的信中稱呼他為「英俊的海克力斯」(handsome Hercules)。史沫特萊一到延安不久,就正式申請加入中國共產黨,卻遭到婉拒。雖然她接受中國友人的論據—他們向她解釋,她是個有才華的作家,保持超然於中國共產黨之外的地位,可以對共產運動有更大的貢獻—但是這對她不啻是個打擊。

史沫特萊住處隔壁的窯洞,住著她的翻譯吳光偉,也是最近才來到延安的一位漂亮的舞台劇演員。史沫特萊管她叫「莉莉」(百合),這個名字對她極為「速配」。二十六歲的莉莉面如滿月,高雅有如湖中浮花,她和史沫特萊可說完全不同,與延安其他居民也大不相同。延安所有的女性當中,只有她搽脂抹粉化妝,她從西安帶來大量的化妝品。她把一頭烏黑的長髮結成漂亮的辮子垂放到肩頭,她也精心照料她的指甲和皮膚。難怪,許多男人,包括已有家室的,都開始注意到她。

吳莉莉(左)與史沫特萊,常和毛澤東玩在一起。
吳莉莉(左)與史沫特萊,常和毛澤東玩在一起。

毛澤東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起先,他和莉莉的關係很純潔。他偶爾會拜訪她以及她的鄰居,聊天、打牌、喝咖啡,有時候也喝米酒、享用蘇打餅乾(史沫特萊因胃潰瘍,總是設法備著它們)。他有好幾次留下來吃晚飯。從一切外表看,他只是看重她是個有才華的女演員,對革命鬥爭有顯著的貢獻。當時莉莉正在延安舞台上演出從高爾基(Maxim Gorky)的《母親》改編的戲劇中的妮若芙娜(Nilovna)一角。

然而,隨著時間進展,謠言悄悄傳遍全城。女性們、其中大多數已婚,特別不高興。作為積極的黨員,她們和丈夫們一起經歷內戰、長征、國民黨圍剿、飢饉、轟炸,以及和子女分離的種種艱苦考驗。尤其是,她們自認是革命的道德家。「嫵媚」、「嬌柔」都不在她們的詞彙裡。鮮豔的衣服、化妝品和時尚髮型,只會引起她們的蔑視。她們把和不熟的男子聊天,視同外遇。她們把男人、包括自己的丈夫,當作革命同志對待;她們衣著服飾像男生,剪短頭髮,行為非常莊重和獨立—一切都是非常游擊隊式的純潔主義。

延安的女性也不太理睬史沫特萊,原因則不單是因為她和莉莉交朋友。史沫特萊的個人作風與其他女性倒沒什麼不同:她從來不用化妝品、服飾簡樸如男性、不矯揉造作,而且熱愛共產黨。但是她相當粗魯、自信滿滿,而且太獨立。她相信自由的「革命」愛情,排斥婚姻,宣稱那是奴役女性的一種工具,也極力提倡避孕(史沫特萊被迫停止向地方農婦推廣行房後灌洗避孕,因為延安婦人把那檸檬味的水拿來當飲料喝)。在公開集會上,史沫特萊說話非常直率,經常在她住的窯洞裡花好幾個小時採訪男性。朱德的太太康克清為人率性、活力充沛,特別討厭她,而且不無理由。史沫特萊才剛到延安,就開始動筆寫朱德傳記,還深深愛上他。她根本毫不隱瞞自己對朱德的愛慕之情,稱他為「我在世上最好的朋友」。

康克清和賀子珍在婦女圈組織反史沫特萊和莉莉,很快地,延安的革命婦女統統加入。史沫特萊和莉莉沒注意,分別繼續和朱德、毛澤東密會。另有兩位女性加入她們危險的遊戲:一位是著名的共產黨作家丁玲,她本身就是徹底解放的女性;一位是偶爾也參加的海倫.佛斯特.史諾(Helen Foster Snow),即艾德加.史諾的太太。她的閨中好友都叫她「佩」或「佩姬」(她的筆名是妮姆.威爾斯[Nym Wales])。海倫和她丈夫一樣,是個新聞記者,於四月底來到延安。她長相甜美,不遜好萊塢任何一位美女,但是相當謙和。她和史沫特萊一夥人混在一起,因為她認為她們並無不妥。

毛澤東、朱德和莉莉、史沫特萊、丁玲及佩姬.史諾的聚會並不是一直都很清純。有時候,當著毛澤東的面,幾個女生就品頭論足議論起她們認為哪個男人最英俊(史沫特萊和史諾略通中文)。她們會笑著說某人太胖、某人太瘦,或某人又太矮。她們一致認為最有魅力的是林彪,「典型的阿多尼斯(Adonis)」,以及徐海東,一個軍事幹部,他的雄壯體型令她們著迷。她們也覺得毛澤東英俊,拿他和林肯比擬。這時候,她們往往兩手一攤,笑著說:「這些都是好男人,但是天啊,我們卻比不上他們的太太!」史沫特萊開玩笑說:「如果你們這些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都不能走出女性石榴裙下,你們又怎能解放中國呀?」

毛澤東顯然已嫌賀子珍人老珠黃,也控制不了自己。他和這幾位女士過從愈來愈密。毛澤東幾乎每天晚上都去會晤她們,誦讀他又開始寫作的詩詞,或與史沫特萊討論羅曼蒂克的愛情(通常是莉莉把他們湊在一起)。不久,他和史沫特萊產生一個構想,要辦個舞蹈班。他們找出一具老舊的留聲機和幾張狐步唱片,利用已經逃出延安的傳教士丟下的一座教堂,辦起音樂晚會。中共領導人的太太們被如此公然「傷風敗俗」的行為嚇壞了,杯葛舞蹈班,但是她們的老公卻高高興興地去開洋葷。朱德、周恩來和賀龍特別有興趣學美國舞。連清心寡欲的彭德懷也到場看熱鬧。舞蹈班持續了好幾個星期,使得毛澤東和莉莉走得更近。

海倫.佛斯特.史諾回憶起後來的情況:

五月三十一日,我應邀到美國記者艾格妮絲.史沫特萊山邊寬敞、舒適的窯洞去作客……我在門外的小爐子上烤了兩塊白薯,要了兩筒鳳梨罐頭。翻譯莉莉小姐炒了辣椒和雞蛋。史沫特萊還在餐廳要了白菜湯。除了小燒餅外,還有大鍋餅。

毛澤東來了……當天晚上他興致很高。毛澤東有個最迷人的特質,你在照片上看不到,那就是好表現、很活潑……艾格妮絲的藍色大眼珠—有時候發出狂熱的光芒—崇拜地看著毛澤東。莉莉對毛澤東也是一副崇拜英雄的眼神。過了一會兒,我很驚訝地看到莉莉走過去,坐到毛澤東身邊,把手放到他膝上(非常怯生生地)。莉莉宣稱她已經不勝酒力了……毛澤東顯然也嚇了一跳,但是他如果一把推開她,恐怕也太有失風度,而且他明顯也覺得好玩。毛澤東說,他也喝得太多了。整個晚上,他同莉莉拉著手,她依在他的膝上,顯得並不陌生。

次日,賀子珍統統知道了。很有可能是毛澤東的衛士們尊敬賀同志、討厭莉莉,認為她把毛主席帶壞了,遂把毛澤東的行為向賀子珍通報。當時中國的社會風氣相當純樸,男女授受不親,公開場合不應牽手、碰觸,可是莉莉公然挑逗已有家室的男子,分明是要引誘他。賀子珍太清楚她老公是什麼德性,怎堪忍氣吞聲。毛澤東只要有女性願意投懷送抱,莫不欣然從命。他喜愛美女,也喜愛女子自動送上門。賀子珍嚥不下這口氣,衝出家門,直接殺到窯洞區去。

當她殺到莉莉的窯洞時,夜色已深。賀子珍毫不懷疑,深信在這兒一定可以找到她那出軌的老公。艾德加.史諾後來依據史沫特萊的說法描述當天的情況:

有一個夜晚,史已經睡下……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衝上山來。接著,吳的窯洞門被推開。一個女人尖利的聲音劃破了寂靜:「混蛋!你想欺騙我,溜到這個資產階級舞女家裡來。」史跳下床,披上外衣,跑到隔壁窯洞。毛的妻子正用一個長長的手電筒打毛。他坐在桌旁的板凳上,仍舊戴著他的棉帽子,穿著軍大衣。他沒有制止他的妻子。他的警衛員立在門旁,顯得很尷尬。毛的妻子狂怒地大喊大叫,不停地打他;一直打到她自己上氣不接下氣才停手。毛最後站起來。他看上去很疲倦,聲音沉著嚴厲:「別說了,子珍。我和吳同志之間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們不過是聊天。你作為一個黨員,正在毀掉自己,你幹的事情你應該覺得可恥。趁別的黨員還不知道,趕快回去吧。」

毛的妻子突然轉向吳莉莉。吳背靠著牆,像一隻嚇壞的小貓。賀罵道:「舞廳的婊子!妳大概和什麼男人都勾搭,還想欺騙主席?」接著她走近吳莉莉,揮起手中的電筒,另一隻手抓她的臉,掀她的頭髮。血從莉莉的頭上流了下來,吳跑向史沫特萊,躲在她背後。

毛的妻子又轉向史:「帝國主義分子!」她喊道,「都是妳鬧出來的,回妳自己的家裡去。」接著她用手電筒打這個「洋鬼子」,史沫特萊可不是好欺侮的,一把將賀推倒在地。毛的妻子躺在地上尖聲喊道:「你算什麼丈夫?還算是男人嗎?你是共產黨員嗎?我就在你眼皮底下挨這個帝國主義分子的打,你一聲也不吭。」

毛責備妻子道:「她沒有惹妳,是妳打她的。她有自衛的權利,是妳羞辱了我們。妳的行為簡直像美國電影裡的闊太太。」毛氣憤已極,但盡力克制著,他命令警衛員扶起他的妻子送她回家。賀不願甘休,不肯起來,毛不得不叫來另外兩三個警衛員,最終使歇斯底里的賀離開了。他們下山時,毛默默無語地跟在後面。許多人從自己的窯洞裡驚奇地望著他們走下山去。

延安時期的賀子珍與毛澤東。
延安時期的賀子珍與毛澤東。, 由 windsummer 發表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不到幾個小時,消息傳遍全城,窯洞區居民肯定全都知道了。據史沫特萊和艾德加.史諾的報導,毛澤東趕緊召集黨的領導人開會,決議這件事應該保密,禁止任何人討論它。但是要讓賀子珍安靜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她要求黨中央懲處史沫特萊、莉莉和毛澤東的衛士,此人在事件發生時在場。她也指控另一個衛士陰謀不利她;此人目睹一切經過,但沒有介入。她到處向朋友們、黨領導人的妻子們抱怨不忠的丈夫、「無恥賤人」吳光偉(莉莉),以及「帝國主義者老鴇」史沫特萊。當然,她們都同情她,看著史沫特萊一拳打在她右眼留下的瘀青,頻頻搖頭。

為了讓太太平息怒氣,毛澤東被迫遣走莉莉。七月某個雨天上午,她和劇團、丁玲坐車前往陝西省城。出發前,她在窯洞前庭院噙著眼淚,把毛澤東在快樂時光寫下、送給她的詩詞,付之一炬。

毛澤東也請艾格妮絲.史沫特萊離開延安。謠言紛傳說賀子珍鼓動她的衛士射殺史沫特萊;毛澤東壓制不下謠言,只好設法請史沫特萊離開。但是他並未成功。當他們談過話不久,史沫特萊的馬絆跌、倒下、壓了她,使她脊骨受傷。她在炕上足足躺了六個星期,無法動彈,直到九月十日才離開延安。三天前,佩姬.史諾也離開延安。

儘管毛澤東一再勸阻,賀子珍仍無法忘懷此一事故,決定離開他和剛要呀呀學語的小女兒,從延安搬到西安,藉口是她有治病之需。她在長征途中被炸傷、留在身體內的彈片很讓她嘗盡苦頭,但是動手術、取出彈片顯然不是她離開的主要原因;毛澤東的羅曼蒂克行徑才是。

同一時期,中國及世界的政治情勢起了激烈變化。一九三七年整整上半年,史達林絞盡腦汁,努力設法讓中國共產黨和國民黨能正式成立新的統一戰線。這需要他投注大量的錢財,而他在想方設法交付大筆資金給中國共產黨時,一點兒也不吝嗇。幫史達林轉送金錢的一個中人是孫逸仙的遺孀宋慶齡,她深深涉入到共產國際的地下財務運作。她化名「蘇西夫人」(Madame Suzy)和「林泰」(Leah),作為中間人,把共產國際的大筆金錢轉手給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她不是中國共產黨正式黨員,但是十分左傾(以季米特洛夫的話說,「幾乎就是共產黨員」),她從一九二五至二七年革命時期起,就和中國共產黨領導人維持非正式關係。譬如,一九三六年十一月,毛澤東給她一封信,提到中國共產黨財務困難,她協助共產國際代表透過共產黨員潘漢年交給中共中央五萬美元;潘漢年是中共中央特科的領導人之一,在國民黨控制的「白區」進行秘密情報工作。後來,共產國際執委會在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二日以電報通知中共中央,決定提供給中國共產黨大約五十五萬美元的財務援助。頭期款十五萬美元於十一月底在上海交給潘漢年,又是透過宋慶齡經手。後來在一九三七年三月初,莫斯科又承諾將當年度給予中國共產黨的財務援助提高至一百六十萬美元。總而言之,共產國際在一九三七年給予中國共產黨的援助接近兩百萬美元。

《毛澤東:真實的故事》兩位作者亞歷山大‧潘佐夫(Alexander V. Pantsov,左)、梁思文(Steven I. Levine,右)與書封。
《毛澤東:真實的故事》兩位作者亞歷山大‧潘佐夫(Alexander V. Pantsov,左)、梁思文(Steven I. Levine,右)與書封。

*本文選自《毛澤東:真實的故事》(聯經出版)第二十一章〈談情說愛的哲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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