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心屏專文:理解「一個樸素的道理」

2023-03-24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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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323-吳雅蓉在新書發表會中說,《一個樸素的道理》即是「我們同樣都是人」這個看似簡單的道理。(聯合文學提供)

20230323-吳雅蓉在新書發表會中說,《一個樸素的道理》即是「我們同樣都是人」這個看似簡單的道理。(聯合文學提供)

《一個樸素的道理》,書如其名,素素淨淨,淺綠色的封皮、簡潔的字體,書名旁的小字:「她靜靜寫著身體之事,寫著內在幽微,寫著人性的虛弱—那是她的遊戲之道,專屬於她的旖妮與奇魅。」這段文字讓人彷彿看見作者吳雅蓉伏案,靜靜寫著她的心思,她的感性與理性、思索與思辯,然而,到底「一個樸素的道理」是什麼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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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就是『同樣都是人』的道理」。

20230323-《一個樸素的道理》作者吳雅蓉來到趙心屏的podcast節目,訴說她的創作以及如何書寫障礙者的生命歷程。(作者提供)
《一個樸素的道理》作者吳雅蓉來到趙心屏的podcast節目,訴說她的創作以及如何書寫障礙者的生命歷程。(作者提供)

吳雅蓉八個月大時,因為小兒麻痺症,從此雙腿無法走路,她的人生也和多數人不一樣了,因為身體的障礙,她習慣旁觀、凝視,多數時是坐著的,形容自己是「坐著看世界的人」,在周遭的喧囂中,她安靜而抽離地看著、聽著,對於腿腳、鞋,每個人的步履和行動觀察著,「奔跑或行走或踱步或踮腳的感覺是什麼呢?穿著球鞋、皮鞋、高跟鞋、涼鞋、拖鞋或馬靴的感受又是怎樣?」小時候的她,就是這樣坐在教室裡凝視著同學們的動態,體育課時只能在窗邊看大家運動,或者下課時看著大家嘻嘻哈哈;童謠《兩隻老虎》的「一隻沒有眼睛,一隻沒有尾巴…」、黃春明筆下的《小駝背》:「小駝背,像烏龜,東跑西跑無家歸…」,都讓她敏感的心顫動著,小學時同學私下也為她編了首惡作劇的歌,這些記憶都深刻在她的腦海。

她喜歡詩詞,大量閱讀,是個「寫字的人」,後來考上中文系,又唸了中文研究所,發現文學之中,有「奇妙且安靜的停頓」,「正是這些停頓,撫暖了我的心,所以,我願意就這麼泊著」。閱讀與書寫,成了她審視自己、尋找生命意義的方式;透過書寫生命經歷、思索障礙這個議題,她一方面梳理著內心的思維,一方面認真查找障礙的相關資料,從感性的發抒、發展到理性的邏輯整理、研究什麼是「小兒麻痺症」,書寫多年,《一個樸素的道理》成書了。

20230323-《一個樸素的道理》,書如其名,素素淨淨。(作者提供)
《一個樸素的道理》,書如其名,素素淨淨。(作者提供)

閱讀這本書,作者纖細敏銳的心思令我心疼,讀她從老子的「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開始思想關於「足」之事,探究「足」與以其上、其下每一個部位的名稱,關於這些部位可以執行的動作、古書裡相關的故事與成語…,一般肢體健全者覺得理所當然、從不多加思索的身體部位與機能,她都細細探察書寫,為殘疾的自己尋找答案與方向,做為讀者,看見她內心的幽微之處,不禁擔心她會不會太鑽牛角尖了?

《一個樸素的道理》新書發表會舉辦後,吳雅蓉並沒有像一般作者忙於節目通告打書,我試著約訪,但過程中為了確認錄音室環境是否有無障礙通道可供電動輪椅通行,就讓我幾度捏冷汗,原來我們視為平常的事情,其實對障礙者一點也不友善,當我確認整棟大樓沒有無障礙廁所時,內心的抱歉實難形容,然而她卻寬容地還是答應受訪。

聆聽趙心屏《人生從此不一樣》podcast專訪吳雅蓉(約30分鐘)

前輩的鼓勵 點亮了她的寫作之路

訪問開始,我發現雅蓉敘事清楚,條理分明,這本書在成形以前,經過她長時間的思考、梳理與書寫,早在2002年她曾辭去工作專心寫作,半年多時間寫了〈我凝視〉、〈兩個男孩〉及〈讀帖〉幾篇文章,經過時間的沉澱,她看待事情的方式,詮釋內心的回憶,和自己的文筆都不同了,如此修修又寫寫,直到2014年她得了文薈獎–身心障礙文藝獎,現場遇見評審之一的小野,後來小野寫了訊息給她:「雅蓉,妳真有寫作的天分,妳一定要好好努力,寫出更多更好的文章!」這讓一向安靜獨處的她大受鼓舞。「在此之前我都是默默一人寫,沒有人看見,當然也沒有人肯定或鼓勵;得到前輩作家的鼓勵,覺得很振奮,沒有人肯定以前會懷疑自己,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寫嗎?」

20230323-2014年吳雅蓉獲得文薈獎–身心障礙文藝獎,評審之一的小野給她的鼓勵,振奮了她開始有計畫寫作,最終成書。(吳雅蓉提供)
2014年吳雅蓉獲得文薈獎–身心障礙文藝獎,評審之一的小野給她的鼓勵,振奮了她開始有計畫寫作,最終成書。(吳雅蓉提供)

雅蓉開始有計畫的寫作,除了感性的文章,她更上天下海的找資料,包括文學、電影、時事、歷史…,她咀嚼、思索這些文本,試圖把所有資料和她想談的「障礙」議題編織在一起,希望讓讀者閱讀時也去思考這些議題。在名為〈倖存者〉的後記中,她回到了自己的生命,「雖然我跟小兒麻痺共處了幾乎一輩子,但在書寫〈倖存者〉之前,我對小兒麻痺並不瞭解、不懂。我寫小兒麻痺的歷史,因為我想看見我的生命,在小兒麻痺歷史中的位置是什麼,也呼應其他小兒麻痺患者的情況。閱讀了資料才知道原來小兒麻痺病毒是腸病毒,當年喬納斯‧沙克如何研究疫苗,羅斯福總統如何運用職權,使研究結果更加普及…」。

問她為何把這篇後記取名為「倖存者」?「因為我就是個倖存者,小兒麻痺嚴重的話是會致命的,我逃過了死亡,存活下來之後,一定會有些影響在我身上,如何去處理那些影響,不論是肉體上的不方便、痠痛,社會上人與人之間的對待,一般人怎麼看障礙者,或身體與環境間的關係,其間如何交叉影響,這都是我希望探討的議題;倖存者走過歷史,沒有辦法控制的命運,那包袱會帶來悲傷與陰影,人可以處理那些悲傷與陰影,特別是書寫時,往往會看見之前沒有看見的東西,我因此獲得安慰,相信寫出來讀者也更能了解障礙者幽微的心理,知道或許可以調整言行,讓彼此有更好的對待。」

身處現實世界 亦忙碌於另一個旁觀與想像的世界

我和她分享了自己也經常不自覺地旁觀,可能是出於記者的天性,或本就不容易融入群體的個性,我在很多時刻中都像第三者一樣地旁觀,看似融合於其中,其實卻不關已事地冷眼看著周遭的人事物,因此讀〈北國的夏天〉這一篇特別有感。她悠悠地說:「我的旁觀是被訓練出來的,有時候不得不,從小我會坐著安安靜靜的聽著大家說什麼,慢慢長大後,我也必須有處理自己生命的方式,我會觀察大家、聽大家說話,有時也會進入自己的世界,不一樣的旁觀狀態會有不一樣的想像,這會給我一個很大的空間或滋潤,能有餘裕去享受寂寞的狀態。」

20230323-吳雅蓉形容自己是「寫字的人」,也是「坐著看世界的人」。(聯合文學提供)
吳雅蓉形容自己是「寫字的人」,也是「坐著看世界的人」。(聯合文學提供)

「希望大家看到障礙者時,先想想『一個樸素的道理』,也就是『同樣都是人』。眼前的障礙者跟你一樣,有他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有跟你一樣的生命,有一天也都會灰飛煙滅,所以看到障礙者,不需要有先入為主的觀念,不需要看到他的身體就去定義他。或許讀過這本書會發現有很多是沒發現的,或者是刻板印象,有些人可能連那是刻板印象的自覺都沒有,我這本書就是說相關的事情。」

「寫完當下,覺得再也寫不出這樣的書了,花費的力氣太大了!」

我問她,同意人們常說的:「老天給你關了一扇門,必定會開另一扇窗」嗎?她回答:「同意的人應該都已看到了那扇窗,但如果是在門剛剛關上時、在剛受到挫折或失去重要東西時,這句話恐怕很難有正面的鼓舞,因為還沒看到那扇窗或光亮,要等這個人願意振作起來,走了一段時間回頭看,或許會同意這句話。但我更相信『天助自助』,你自己一定要先振作,你不能癱在那兒,你要繼續走,才會看到身邊開出的另一扇窗。」

雅蓉是寫作的人,在社群媒體發達的時代,對於如何經營社群仍是生疏的,也不知道自己透過「說」,可以把這本書說到什麼程度。她希望讀者能慢慢地看、慢慢地想書中內容,但也坦承,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吸引讀者的這件事,這次訪問,也許是一個開始。

聆聽趙心屏《人生從此不一樣》podcast專訪吳雅蓉(約30分鐘)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前台視、東森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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