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6月是黃埔軍校成立100周年的紀念日，外傳有500名退役軍人將前往大陸出席中共官方舉辦的紀念活動，引發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主任委員馮世寬將軍的震怒。他強調那些效忠老蔣總統的黃埔軍人多數在抗戰還有戡亂的時候戰死了，現在留在大陸自稱黃埔的多數是投降過去的。馮主委甚至還強調，大陸應該邀請他過去才能代表真正的黃埔。
我對於馮世寬將軍多次發言捍衛國軍聲譽，實在是非常的敬佩，想當年他曾活躍於冷戰的第一線，駕駛F-5E戰鬥機攔截侵犯我國空域的蘇聯空軍Tu-95戰略轟炸機，不愧是中華民國空軍的真英雄。1949年後留在大陸的國軍，確實也有很多是為了活命投降過去的，甚至還有主動倒戈投誠過去的，被中共稱呼為所謂「國民黨起義將士」。
不過除了投降或者叛變的軍人外，其實還有不少人是因為各種不可抗拒的客觀理由留在大陸。比如抗戰勝利後復員返鄉，既然離開了部隊就沒有隨軍來台的機會，只能留在故鄉被當成「反革命」批鬥。還有一些本身沒有叛變的念頭，卻遇到了對國家不忠誠的長官，只能被迫留在大陸成為「起義將士」，兩種人我都有見過，對待他們其實是可以用更開放的心胸去面對。
甚至是在戰場上力戰到最後，投降被俘的軍人，我都認為沒有苛責的必要。畢竟方先覺將軍在衡陽打了42天後還是被日軍俘虜，逃回大後方也沒有為蔣公所追究。時代不一樣了，我認為只有那些主動賣國求榮，陣前倒戈的「起義將領」才應該要接受嚴厲的批判。他們背叛了自己身上的軍裝，背叛了他們所該保護的國家與百姓，後來遭中共整肅一點都不冤枉。
但是話說回來，其實嚴格來講真正陣前投共的將領，屬黃埔系的就筆者瞭解有名的似乎僅陳明仁而已。其他如杜聿明、鄭洞國、黃維還有廖耀湘等都是兵敗被俘，不太能算是陣前投敵的範圍。當然在戰場上力戰殉國的黃埔將領也有不少，比如姚子青、戴安瀾、張靈甫與邱清泉都屬黃埔表率。不過黃埔畢竟威名遠洋，導致兩岸都有人喜歡把不屬於黃埔的髒水向黃埔潑去。
投共將領多為地方部隊
首先是一年多以前，筆者參加一場餐敘，出席者多為國民黨的中生代和新生代選務人員。其中一位國民黨籍的青年，談到近代中國歷史時便出言大罵黃埔系無能，最喜歡在戰場上帶槍投靠敵人，並且以1949年1月31日在北平開城門歡迎中共「和平解放」的傅作義將軍為例。可問題就是在於傅作義雖然是國軍將領，卻根本不是黃埔軍校出身。
傅作義是山西人，保定軍校5期畢業，從來就沒有以學生身分踏入過黃埔軍校或者後來的陸軍官校。嚴格來講，傅作義屬於閻錫山的晉綏軍系統，後來因為在內蒙古綏遠抗擊日軍出名，又從晉軍中獨立出來變成了綏軍。綏軍相對於晉軍的中央化程度較高，且是在黃河以北少數效忠重慶國民政府到抗戰勝利的部隊，常有人把他們跟中央軍混為一談。
事實上蔣中正確實相信傅作義，所以也將包括第92軍和第13軍在內的中央軍嫡系部隊交給身為華北剿匪總司令的他指揮。沒想到最後他做出了投降的選擇，且只安排專機載走兩軍不願一起投共的高級將領，導致很多效忠國家的第92軍和第13軍中基層幹部與士兵留在大陸。這確實是一場對黃埔人而言不太光榮的歷史，但傅作義並非黃埔，這點我們還是要講清楚的。
黃埔軍人不是沒有人變節，而且不只是在國共內戰中變節，就連抗戰中投降加入汪精衛政權和平建國軍者都大有人在。汪精衛的三個警衛師，都是由變節的黃埔軍校畢業生組成，其中最有名者就是戰後在台灣出任保安第1師師長的陳孝強將軍。然而主動投敵的黃埔軍人，比起地方部隊還是稀少許多，尤其是與西北軍還有東北軍相比，恐怕連三分之一都不到。
討論和平建國軍，最大宗的組成還是以西北軍為主，六個方面軍司令裡面至少有四個是出自這支由馮玉祥打造的隊伍。更讓人跌破眼鏡的是，在西安事變中綁架蔣中正，逼迫中央與中共聯手抗日的東北軍，加入和平建國軍的數量也僅次於西北軍。甚至還有幾個逼蔣抗日的先鋒，到了抗戰爆發後直接成為「偽軍」頭子，這些帳不能算在黃埔頭上。
黃埔精神確實該與時俱進
當然也不是說，100年來的黃埔精神就完全沒有問題。軍隊在社會上本來就是個相對保守的組織，而陸軍相比起海空軍又更加保守。筆者本身是研究空軍起家，結識了不少跟我一樣對中華民國空軍有高度熱誠的軍事迷，可是他們當中又有許多人提到陸軍時面露不屑，直接以「黃埔垃圾」稱呼，我認為其實也不太恰當。
而陸軍普遍被人看不起的原因，當然與他們給外界作風古板又排外的印象脫離不了關係。且加入陸軍的門檻本來就比海空軍低，進入陸軍服務的官兵素質好壞不一，外加人多較難以管理等種種因素，讓人們對陸軍難以產生像空軍或者海軍等高科技軍種那般的嚮往。外加過去台灣男性人人都要服役，其中服役最大宗者又是以陸軍為多，自然對陸軍的黑暗面看得更加透徹。
再加上根據筆者的研究，蔣中正雖然是靠黃埔起家，可是他對空軍投入的精神卻又遠比陸軍為多。以抗戰時投靠汪精衛政權的空軍飛行員，在日本投降後若落入政府手中必被處以極刑，可黃埔系將領若投敵，不只有被網開一面的機會，還能來到台灣升將軍這點來看，蔣中正最信賴的是筧橋而非黃埔，所以才對飛行員叛逃追究得更為徹底。
陸軍確實存在的各種陋習，外加蔣中正夫婦看似重視，卻有意無意忽視的情況下，導致大家對黃埔印象奇差無比，甚至還以「土八路」來稱呼。如果有像孫立人這樣打勝仗的陸軍名將，就一定要強調他不是黃埔的。筆者不否認陸軍有很多問題要改，但這種壞的都歸黃埔，好的都歸非黃埔的言論也絕對不是客觀的事實。
孫立人確實不是黃埔軍校畢業，但是他手下指揮的許多優秀將領，尤其是在緬甸打勝仗的優秀將領可都是黃埔出身的。廣受金門鄉親敬愛，保衛台灣第一功臣的胡璉將軍，同樣是黃埔軍校第4期畢業。郝柏村出自陸軍官校第12期，可是在經國先生去世後，他還是把國軍經營的有聲有色，包括海空軍在90年代的升級都十分到位，一昧的否定黃埔絕不應該。
不只是黃埔的問題
事實上黃埔的問題與其說是黃埔的問題，更不如說是整個陸軍的問題，甚至於整個社會的問題。黃埔的部隊確實有拉壯丁，但難道西北軍跟東北軍就沒有嗎？黃埔系有將領投共，難道川軍跟滇軍就沒有嗎？空軍叛變的次數確實很少，但是在1949年叛變投共的海軍卻大有人在。國軍無論是從歷史還是現代的環境來看都有許多問題，但這些問題卻有更多是來自於社會而不是國軍本身。
陸軍素質在過去的中國戰場上普遍不高，但當年整個中國的環境本就貧困，90%的人口是目不識丁的農民，怎麼可能組成真正意義上的高素質部隊。比起懂得組織農民，發動群眾打人民戰爭的共產黨，黃埔系確實只有少數精銳部隊能打仗。而且幾乎一少了美國的後勤支援，這些王牌部隊就打不下去，類似的問題在南韓跟南越的部隊身上也時常發生。
但這些問題不能全怪罪到陸軍身上，而且隨著政府遷台後，台灣的經濟環境日益好轉，人民教育素質逐漸變高，過去大陸時代許多光怪離奇的問題在今天的陸軍都已經成為了歷史。近年來隨著M1A12T戰車以及海馬斯火箭系統的軍售案陸續通過，未來陸軍官兵到美國受訓交流的機會也會增加，我們要對未來的陸軍抱有更多信心。
當然現在台灣社會有的問題，國軍內部也一定會有。統獨之爭與國家認同問題，在歷史傳承追溯自大陸的國軍內部一直有所拉扯，到底該不該繼續傳承大陸時代的歷史，在台灣社會也成為了藍綠政治攻防的問題，不定時就被政治人物和名嘴拿出來討論。甚至還有獨派人士認為，國軍的問題通通來自於黃埔精神，乾脆一刀兩斷算了。
很可惜，黃埔確實有不少問題，也有所謂「土黃埔」跟「洋黃埔」的鬥爭更是讓人感冒。不過就筆者所瞭解的一點，是大陸時代的中國陸軍確實存在著不同的派系，但是後來撤退到台灣，守衛台灣並且防止台灣被中共拿下的軍人，哪怕是在台灣本土出生的本省籍將士，通通都是凝聚在黃埔精神的號召之下所奮鬥。
鞏固黃埔精神才能捍衛中華民國
換言之，沒有黃埔精神就沒有今天的台灣！徹底否定黃埔精神的國軍，絕對不會是一支能打仗的軍隊，只會失去靈魂，最後甚至更有可能不戰而降。今天有一些少數的退役將領與退役軍人，之所以會選擇組團到大陸出席對岸統戰活動，甚至於為中共政權唱讚歌，就有相當部份的原因來自於黃埔精神被極端的獨派或者統派所否定。
對於那些要到大陸去替中共背書的退伍軍人，筆者絕對不贊同他們的行為並給予譴責，就當他們是陳孝強第二。如果跳脫他們陸軍官校畢業生的黃埔背景，甚至用吳化文、傅作義第二稱呼他們都沒有問題。但黃埔出了敗類，不代表整個黃埔都是敗類，陸軍官校校友會反對退伍軍人前往大陸的聲明，足以證明效忠中華民國的退伍軍人還是佔了絕大多數。
今天到大陸去替中共背書的退役將領，其實超過99%是在台灣出生，沒有真的上過戰場打抗日戰爭或者國共內戰。在中共眼中，他們還有多少的「黃埔淵源」，是否如同郝柏村院長那般是值得統戰的對象都值得我們懷疑。或許從中共眼裡出發，他們早就是一群與大陸沒有關聯的「台軍」也說不定，所謂「黃埔校友」只不過是喊喊來統戰罷了。
如果中共真的緬懷過去國共合作時代的黃埔，為什麼不繼續維持廣州陸軍軍官學校的運作？現在只用「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的名義當觀光景點？過去據說曾經破壞過？是否等未來兩岸統一，黃埔不再具備統戰價值時又可以再來破壞一次？當然不論中共怎麼看黃埔，真正的黃埔精神都從陸軍官校第24期開始在鳳山復活了，黃埔早就已經與我們台灣這塊土地融為一體。
呼籲中華民國國防部與退輔會，無論是今年還是明年都要盛大舉辦黃埔建軍99周年和100周年的慶祝活動。可惜現在兩岸關係不如馬英九時代，否則留在大陸的黃埔老兵，只要還心向中華民國者都該邀請他們一起來紀念。還有當年與國軍在滇緬並肩作戰的英美老兵和他們的後人，也應該是邀請對象。不分執政的是哪一個黨派，要讓全世界知道黃埔的正統在台灣！
＊作者為軍事史研究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