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杰專欄:經歷99次死亡之後,石頭憑什麼呼吸?

2018-08-12 06:20

? 人氣

今天中國的鄉村早已不是昔日雞犬之聲相聞、民眾彼此守望相助的鄉村,即便是沈從文筆下安靜淳樸的「邊城」也被滾滾紅塵吞沒。袁淩的回鄉寫作的計劃被迫夭折,他又進入城市,成為一名租房住的、連醫保也沒有的「低端人口」。他艱難地活著,寫那些更艱難地生活的同胞時,沒有了旁觀者的距離感。「即使一個人走遍了世界,也不會見過所有的艱難,永遠有一些艱難比艱難更艱難」,袁淩不會像那些當上作家協會主席的作家那樣鼓勵「低端人口」與祖國「共度時艱」乃至「分享艱難」,他也知道自己的寫作解決不了任何一個社會問題,即便對那些具體而微的個案也無甚幫助。但他願意默默地記錄,並確信這些記錄能成為歷史的一部分,如同卡夫卡所説:「你活著的時候應付不了生活,就應該用一隻手擋開籠罩著你的命運的絕望,同時,用另一隻手記下你在廢墟中看到的一切。」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袁凌和他的作品《青苔不會消失:附著在土地上既邊緣 又無人問津的一群人》(時報出版)
袁凌和他的作品《青苔不會消失:附著在土地上既邊緣 又無人問津的一群人》。(時報出版)

不是小說,也不是新聞,是生命的相遇

美國作家卡佛在小說集《大教堂》中說過:「我小時候,閱讀曾讓我知道自己過的生活不合我的身。我以為我能改變,但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就這樣,在打一個響指之間,變成一個新的人,換一種活法。我想,文學能讓我們意識到自己的匱乏,還有生活中那些已經削弱我們並且正在讓我們氣喘吁吁的東西。文學能夠讓我們明白,像一個人一樣活著並非易事。」我想,這也是袁淩以寫作為志業的根本原因。當年,在清華大學思想文化研究所讀博士的第2年,他得到了《新京報》的工作機會,可以進行一線的新聞採訪寫作。於是,他斷然退學,這讓作為思想史家的導師葛兆光教授深感不解。挽留不住袁淩,葛兆光回復說,「與其多一個不情願的學者,不如多一個有良心的記者」。

其實,袁淩並不滿足於做一名敢於説真話的記者,否則就不會屢屢離開所供職的頂尖媒體了。他寫的暴露現實黑暗的稿件,常常遭到中宣部封殺,這是前輩良心記者劉賓雁早已有過的遭遇,不足為奇;更重要的是,其內心深處出現了如同瓷器破碎的聲音,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文字被粗暴地閹割——這正是御用文人的代表人物、《環球時報》總編輯胡錫進所享受的受虐狂的生活。有一個笑話説,胡錫進年輕時採訪過一個老太監,太監表示:熱愛大清,懷念大清,希望大清繼續執政。胡錫進問:「大爺,滿清政府腐敗無能、喪權辱國,公然與中國人民為敵,你為什麼支持啊?」老太監說:「沒有了大清,我的鷄鷄就白割了。」胡錫進陷入沉思,掏出小本記下來,這句話從此成了他的座右銘。

與之相反,袁淩筆下的人物,沒有一個能進入帝王將相主導的《二十六史》。他深情地描寫在山溝裡刨食的家人,他記得自己文字的起點,那個沉默而堅實的地方——「外婆這一代的有一層人,她們像是別人生活的背景,已經沒有價值,隨時可以拿掉。但實際上,她們卻比那些在前臺活動的家長和隊長更可靠。像是砌築田地的石坎,長了發黑的青苔,長年沉默,沒有抽枝發芽的風光。但抽掉了它們,田地會即刻崩塌,收成化為烏有。也像是田地本身,孕育了這裡的一切,卻從不發出響動。只有俯伏觸地,才能聽見摩挲泥土的風聲。」我的外婆也是這樣的老人,善良、堅韌,當然也愚昧——她一輩子省吃儉用,卻將外公的退休金全給了許諾她進入「西天極樂世界」的、到處都有房產的女尼姑。

喜歡這篇文章嗎?

余杰喝杯咖啡,

告訴我這篇文章寫得真棒!

來自贊助者的話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