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安觀點:連「擁抱」都沒有的年代為什麼值得懷念?

2018-07-24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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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芳華劇照。
電影芳華劇照。

女主角何小萍的遭遇與劉峰正好相反,革命的浪潮碾壓著渺小人物的命運。無論從家庭,還是社會、團體中,她都被取消了被愛、被擁抱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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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在何小萍很小的時候被坐牢,她跟隨母親改嫁,從此失去家庭的溫暖。小時候唯一一次得到的擁抱,還是她故意讓自己受涼,感冒發高燒三天,母親才去抱了她。

成為文工團舞蹈演員,社會和集體對她同樣充滿冷漠。身上的汗味比較重,所以人人恥笑她;把洗澡用的海綿縫到內衣裡面,招來女戰友們集體審問和霸淩,指責她下流、想要勾引男人。

看到好人劉峰的遭遇,以及自己感同身受的處境,何小萍用自己的方式開始反抗。文工團女一號舞蹈演員因病無法上臺,她被要求替補。這本是求之不得的表現機會,但她卻裝病發高燒(和小時候一樣)想要逃避,結果被拆穿。最後在「抱病」成功演出之後,她被踢出了文工團,下放到野戰醫院當護士。

像劉峰、何小萍這樣逆反、對抗時代潮流與規矩,所受的處罰是沉重而悲慘的。離開文工團的兩人分別上了中越之戰的戰場。劉峰因戰爭失去了一條手臂,何小萍在因為英勇救人的表現,被嘉獎記功表揚時,卻突然失控瘋掉了。

電影結尾時,男女主角在越戰多年以後,一起前往墓園弔祭戰友,在一個小車站兩人又坐在一起。何小萍對劉峰說,當初他被下放,她到他房間送行時,有句話沒機會說出來。劉峰讓她說出來。

那句話是:「你可以抱我一下嗎?」

在只有他倆的車站裡,劉峰用剩下的那隻手臂,總算抱了何小萍。

1970~80年代中共文工團。
1970~80年代中共文工團。

軍隊是最高密度的團體生活,雖然個人自由受到限制,但是當過兵的人也常會對軍旅生活和戰友情誼,有著特殊的情感。原作嚴歌苓和導演馮小剛,自然在這部影片中流露出,他們對曾經的軍旅生涯(文工團)追憶、留戀,但同時,他們更希望觀眾能夠透過柔情控訴,讓人們記憶、反思那個極端的年代。

在反省像「文革」這樣的極端主義政治運動時,人們往往都聚焦在領袖、組織者和「黨」的錯誤與責任,而輕視在這些運動當中,個人和民間的罪惡,其實與集體罪惡是等量齊觀的。

何小萍由於爸爸政治問題坐牢,喪失了童年家庭溫暖,這是集體政治罪惡造成。然而她在文工團裡面,受到戰友的歧視、霸淩,則是來自個人與民間罪惡。為了反抗後者,她又招致更深沉的厄運,被下放、上戰場,然後瘋掉。

極為諷刺的是,在《芳華》上映一年半後,馮小剛近來遭遇了與他電影裡面一樣的場景,成為全社會公敵式人物,被百姓厭惡和憎恨的對象。

導演馮小剛以《我不是潘金蓮》,獲得金馬獎最佳導演。(美聯社)
導演馮小剛以《我不是潘金蓮》,獲得金馬獎最佳導演。(美聯社)

大陸網紅、前知名主持人崔永元,認為馮小剛多年前的電影《手機》,利用私人情誼向他請益,卻出賣他的隱私,在電影中影射他出軌外遇,害他曾差點精神崩潰。所以當馮要拍《手機2》時,崔永元在網上開炮怒批2個多月。不僅罵馮小剛,也罵他老婆,還有《手機》女主角范冰冰,和作者劉震雲父女,連電影的投資方華誼兄弟都被拖下水。

崔永元和他隨夥伴們批判對手的內容,從人格品性,到交往隱私;從如何不擇手段攀爬上位,到海外有幾處房產。然後夾雜著「陰陽合同」似有若無影射偷漏稅的爆料,引爆旁觀者和輿論「文革式」地狂熱、鼓譟和支持。

這才是中國文化與民心的可慮之處。崔永元的爆料絕大多數是引人耳目的道德人格批判,而非真憑實據對不法的指控。其中不少內容後來又被證明,根本是斷章取義、隨性嫁接。但是幾乎整個社會都把崔永元當成正義的化身,敢於向權勢挑戰的英雄。

今天,沒有幾個中國人會正面肯定文革,不過無論大陸自由派知識分子,或是海外的異議人士,他們當中不少人的言語表達、思維模式仍留存著「文革風」的陰影,總是喜歡以道德、君子、小人為批判標準,或是人多事少抱團毫無邊際地臆測誑語,對人、事隨意做出極端指控,甚至比「文革」更文革。

《芳華》用柔情的控訴,揭露極端主義受害者的悲慘命運,讓人警惕、反省特殊時期的集體罪惡和民間人性之惡,但它無法解答,究竟是受「文革」影響,才造成大陸社會時常出現「民間文革」的復辟現象?還是在中國文化的底蘊裡,早就埋藏了類「文革」的文化基因,時機一到就會死灰復燃?

*作者為專欄作家,資深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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