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劍虹觀點:決戰38度線─美國的族群融合

2022-12-04 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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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38度線》是以族群融合為主題的戰爭片。(作者提供,取自CATCHPLAY)

《決戰38度線》是以族群融合為主題的戰爭片。(作者提供,取自CATCHPLAY)

提到今年兩部最熱門的空戰片,莫過於同樣為「劊子手」(Hangman)小葛倫·湯瑪斯·鮑威爾(Glen Thomas Powell, Jr.)主演的《捍衛戰士:獨行俠》(Top Gun: Maverick)以及《決戰38度線》(Devotion)。前者是背景設在21世紀的虛構電影,後者則是以發生在韓戰期間的真實故事所改編,但都集結了刺激與感人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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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38度線》是以航空軍事史作家亞當·馬寇斯(Adam Makos)的作品《忠誠:英雄主義、友誼、犧牲的史詩故事》(Devotion: An Epic Story of Heroism, Friendship, and Sacrifice)改編而成,描述美國海軍航空隊首位非洲裔飛行員傑西·布朗(Jesse L. Brown)少尉的故事。筆者2016年返回南加州旅行時,就購買了這本大作,對布朗的故事已有所瞭解。

從書名的英文名字來看,其實《決戰38度線》這個中文電影名稱與原意差距甚遠,只是如果直接叫這部電影為《忠誠》的話,恐怕絕大多數華人第一時間會難以掌握劇情到底是在演什麼。既然2019年11月已經上了一部《決戰中途島》(Midway),且兩者都是以美國海軍航空隊,那就乾脆叫《決戰38度線》來象徵兩部電影的關聯性,乍看之下其實是不錯的創意。

不過嚴格來講,《決戰38度線》的劇情並不是發生在南北韓交界處的北緯38度線,而是發生於北韓境內的長津湖(Chosin Reservoir),所以翻譯成《決戰長津湖》可能會更貼切。可能最後片商還是考慮到大陸在2021年上演了名為《長津湖》的「抗美援朝」主旋律電影,怕國人將兩者搞混,只能退而求其次採用了現在的片名。

韓戰因為沒有如二戰那般取得光榮的勝利,又不像越戰那樣給自由世界留下失敗的創傷,因此在美國被視為被遺忘的戰爭(Forgotten War)。《決戰38度線》並非一部單純的空戰電影,而是以非洲裔美國人在美國海軍裡對抗種族主義的故事,從中折射出韓戰如何提升黑人在美國軍中以及政治上的地位,進而給美國的族群政治帶來改變。

在舊金山國際機場展示的「塔斯奇基飛行員」歷史照片,如今已成為美國族群融合的象徵,但是在激進派黑人民族主義者眼裡他們卻是「叛徒」。(作者提供)
在舊金山國際機場展示的「塔斯奇基飛行員」歷史照片,如今已成為美國族群融合的象徵,但是在激進派黑人民族主義者眼裡他們卻是「叛徒」。(作者提供)

打破種族隔閡

在大家既定的印象裡,做為國際軍種的海軍向來是比陸軍還要開放的,但那可能只是大家對國軍的既定印象,美國海軍的情況可能是正好相反。就以對待少數族裔為例,其實美國空軍的前身美國陸軍航空部隊早在二戰期間就以非洲裔飛行員為主力,成立了俗稱「塔斯奇基飛行員」(Tuskegee Airmen)的第332戰鬥機大隊。

而美國海軍則可能因為自認為技術兵種,對普遍被視為「次人類」(Subhuman)的非洲裔加入採取相當排斥的態度,這樣的態度在2000年小古巴·古丁(Cuba Gooding, Jr.)主演的《怒海潛將》(Men of Honor)一片中,被毫無保留的展現出來。相信讀到這裡,讀者們對當年布朗少尉遭遇到的困難已經有很深的瞭解了。

即便是從象徵美國族群融合的「塔斯奇基飛行員」這段歷史來看,我們也會發現到背後藏有諸多不平等的設定,那就是為什麼非洲裔美國飛行員不能和白人飛行員一起服役,必須獨立出來成立專屬黑人的戰鬥機大隊?反觀同時代的華裔美軍,卻有多達75%直接與白人編在一起,包括加入陸軍航空部隊的華裔飛行員江華九也是如此。

所以美國總統杜魯門(Harry S. Truman)在目睹「塔斯奇基飛行員」的英勇表現後,於1948年7月26日下令廢除美軍裡的種族隔離制度。因此布朗不只被允許接受航空母艦艦載機的訓練,還因此結識了他一輩子的好朋友,在電影中由「劊子手」飾演的白人飛行員哈德納(Tom Hudner)。白人與黑人攜手同心,駕駛F4U戰鬥機飛往長津湖支援被共軍包圍的美軍陸戰隊。

最終布朗駕駛的F4U在1950年12月4日為共軍的防空砲所擊落,哈德納為了營救布朗,不惜自摔飛機迫降到戰場上,試圖將好夥伴從F4U殘骸中拖出來。可惜哈德納還來不及拖出布朗,布朗就因為冬天的長津湖氣候寒冷而快速失溫,再加上救援直升機無法在夜晚運作,這場偉大的營救任務只能以失敗告終。

布朗雖然飽受委屈,卻沒有走上激進之路。(作者提供,取自CATCHPLAY)
布朗雖然飽受委屈,卻沒有走上激進之路。(作者提供,取自CATCHPLAY)

非裔美國人的抉擇

第二天一大早,美國海軍為了防止布朗的遺體與F4U殘骸為共軍奪去,下令以燃燒彈將兩者一起燒毀。當然從種族平等的角度來看,可能會有許多人認為哈德納與美國海軍做得「遠遠不夠」,只是把布朗當成一個抗擊共產主義的「種族平等」文宣,在他活著的時候給予百般歧視,等到他身陷困境的時候卻沒有真正捨命相救,最終還以如此非人道的手段摧毀其遺體。

如果看過不久前上映的電影《黑豹:瓦甘達萬歲》(Black Panther: Wakanda Forever),從劇中反派「齊爾蒙格」(Killmonger)的極端黑人民族主義者角度出發,整個布朗的故事不過是一場「反共政治文宣」,白人統治者踐踏在非洲裔美國人的屍體上吃人血饅頭而已。甚至到底哈德納有沒有為了營救布朗冒死迫降,他都會懷疑不過是建構出來的虛假故事。

類似「齊爾蒙格」這樣角度的黑人,從筆者過去介紹黑豹黨(Black Panther Party)的文章中就可以看出來一直是所在多有的。他們有許多人從二戰以來就徹底否定美利堅合眾國這個曾經奴役自己祖先,甚至於還在奴役自己的國家體系。更為激進者則認為應該把解放黑人的希望寄託到聲稱要解放全體有色人種的大日本帝國身上。

就連對猶太人實施種族屠殺的納粹德國,也一度得到不少的黑人還有阿拉伯極端民族主義者嚮往。雖然納粹德國同樣推行極端白人主義,但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德國早就已經沒有了海外殖民地,而且他們屠殺的猶太人看在極端黑人與阿拉伯民族主義者眼中是推動資本主義全球化最積極的族群,正好是驅使白人壓迫有色人種的根源,遭到屠殺是「咎由自取」。

等到了冷戰時代,宣稱要解放被壓迫民族的蘇聯與中共又取代了德國與日本成為極端黑人與阿拉伯民族主義者寄託的對象。韓戰結束後,有14,000名中共俘虜來到台灣當反共義士,同樣也有21名美國戰俘選擇留在大陸。當中就有一名叫亞當斯(Clarence Adams)的黑人士兵,因為不願意再回到美國遭受白人歧視,選擇加入中華人民共和國。

布朗代表的是一群選擇融入體制,進而改變美國的黑人精英。(作者提供,取自US Navy)
布朗代表的是一群選擇融入體制,進而改變美國的黑人精英。(作者提供,取自US Navy)

融入體制才能帶來改變

黑人族群裡有激進的「革命派」,也有溫和的「改良派」,他們不主張打倒美利堅合眾國這個體制,而是相信美國的體制本身還是進步與光榮的,只是被一群思想守舊的白人給把持住了。想要擺脫被歧視的命運,非洲裔美國人要做的反而是加入美國的體制,依靠自己的努力與實力來證明黑人不輸給白人,逐步提升自己的地位。

他們相信以血統為凝聚力的白人至上主義,將會隨著美國成為越來越多元的國家而逐漸被沖淡,甚至於消失。畢竟年輕一代的白人,將與他們的孩子一起成長於一個多元的美國,「只因為你膚色與別人不一樣就要被當成次等公民的思維」將越來越不被接受。把希望投注到日本帝國、納粹德國、蘇聯以及中共在他們看來是不智的。

二戰的日本與德國同樣是以極端種族主義為驅動力的國家,而且對單一民族的追求比起同時代的英國與美國是只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之所以沒有屠殺黑人只不過是「時候未到」而已。如果世界的未來最後是掌握在鼓吹大亞洲主義與大亞利安人主義的這兩個政權手裡,只怕黑人就連想活著當奴隸的機會都沒有。

至於蘇聯與中共,雖然表面上聲稱要解放全體被壓迫民族,實際上仍是以大斯拉夫主義和大漢民族主義為主要的信仰。共產主義也好,國際主義也罷都不過是包裝而已。與其期待這些比英美更血腥殘暴的國家或者政權來解放自己,不如好好改變美國比較現實,「塔斯奇基飛行員」選擇了這條路,布朗也選擇了這條路,各自在陸軍與海軍的體系裡帶來變革。

亞當·馬寇斯的書名為什麼選擇用「忠誠」,就是表達了對布朗無論經歷了白人多麼慘不忍睹的歧視與謾罵,最終還是選擇忠於國家的敬意。當然這裡提到的忠於國家,並不是簡單的忠於體制或者忠於國旗而已,而是他真心相信自己的努力付出能讓自己的妻女與同胞在美國過上更好的日子。所以布朗忠誠的不只是國家,還是忠於他的家人,唯有如此才能展現出真正的大愛。

美國國家海軍航空博物館設置展示區,紀念哈德納與布朗的友誼。(作者提供,取自National Naval Aviation Museum)
美國國家海軍航空博物館設置展示區,紀念哈德納與布朗的友誼。(作者提供,取自National Naval Aviation Museum)

不容忽視的同袍愛

哈德納營救布朗,不只讓他獲得了國會最高榮譽勳章(Congressional Medal of Honor)的表揚,還讓他贏得了布朗一家人真誠的友誼。兩個家庭的情誼在美國海軍裡也成為美談,事後有一艘諾克斯級(Knox-class)護衛艦被命名為布朗號(USS Jesse L. Brown, FFT-1089),一艘勃克級(Arleigh Burke-class)驅逐艦被命名為哈德納號(USS Thomas Hudner, DDG-116)。

不過對哈德納而言,沒有一件事情比找到布朗的遺體更為重要,為此他曾在亞當·馬寇斯陪同下於2013年7月造訪北韓,希望能得到朝鮮人民軍協助搜索遺體。北韓方面的回應是要哈德納等9月份再回到北韓,因為屆時長津湖的氣候比較可以預測。然而7月份正值盛夏,9月份則是更接近冬季的秋季,顯然氣候無法預測不是真正的理由,北韓人的脾氣才是真正難以預測的。

事後北韓與美國關係再度惡化,尋找布朗遺骸的任務就不了了之,直到哈德納在2017年11月13日過世都沒有下文。雖然在哈德納去世後不久,又發生了川普(Donald Trump)總統與金正恩的歷史性會晤,但是隨著2020年開城工業區被炸毀,北韓政權更加走上偏鋒,想要尋獲布朗的遺體在可見的未來裡已經宣告不可能。

我們懷念那個遠去的和解年代,哈德納的堅持雖然沒有效果,卻也讓我們體會到真正的戰火同袍情。布朗的犧牲沒有白費,後來不只有千千萬萬非洲裔美國青年追隨他的腳步,成為美國海軍航空隊的艦載機飛行員。民權運動(Civil Rights Movement)能夠在60年代形成潮流,也有相當部份的功勞歸功於「塔斯奇基飛行員」和布朗等飛行員在體制內的努力,證明黑人的表現絲毫不輸給白人。

非洲裔美國人的成功,也造福了包括亞裔在內的其他少數族裔,讓我們有了一個更加多元的美國。縱然受到新型冠狀病毒的影響,近年來美國的族群問題有走回頭路的跡象,但是黑人總統歐巴馬(Barrack Obama)以及黑人國防部長奧斯汀(Lloyd Austin)都在21世紀成為了事實,想必這些都是當年的布朗想都不敢想的,讓我們期許美國未來能夠有更好的表現。

*作者為軍事史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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