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女孩:《如此人生》選摘(2)

2018-07-28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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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女孩通常自稱為「八大」,和任何職業一樣,她們自有一套聯絡的網路系統及資訊交換天地,在專屬的網路留言板上討論哪家店有什麼獨特的新制度,或者會佛心地保護小姐,或惡意地低價競爭等……除了服務的內容以外,和我的工作職場沒有兩樣,都屬於不受社會制度所保障的一群,自然也不愛政府。

因此,每當我到這裡都備感親切,或許是因為與她們一起罵官、罵警、罵政府時的經驗相符。統治階級總是拿弱者開刀,酒店小姐們是不受憐憫的,所謂掃黃臨檢成為另一種對她們的壓迫,警察臨檢的各種業績也都往無法抵抗的人去湊數。在社會制度不保障的狀況下,這些女孩對於星象命理特別有感,畢竟現實的歧視赤裸而明顯,無論她們行善積德或是捐款助人。整個社會喜愛消費女性的青春肉體,卻又指責以此為生的人。

台灣人笑貧又笑娼,笑貧就可以不去面對社會不公,笑娼就可以無視於結構壓迫。

這些「八大」女孩來這裡工作,當然是為了錢。但又有誰的工作不需要考慮收支呢?

小蝶之前在火鍋店工作,每個月休五天,只賺三萬元,私立科大畢業的她到台北生活,結果是慢慢刷爆了信用卡。她說:「我來這裡就是想還錢,四個月的時間,我還了銀行十五萬。一年後,我想把助學貸款還完。」

婷婷則是來去幾次,她說:「酒店的收入其實也沒有我想像中的高,只是在外面工作更難……」她頭一次進來也是因為卡債,原本以為換工作可以改善生活,結果遇上慣性欠薪的惡老闆,欠了兩、三個月的工資,又回過來頭說她們能力不足。她曾經存了二十萬元,便轉而去擺個賣手工包包的小攤位,四個月後就因生意不佳而無法繼續下去,那是她第二次回來。這次她是因為想搬家,前後思量著該怎麼辦,選擇了回來。

「如果尺度大一點,每個月確實可以賺超過十五萬。」兩個女孩都這麼告訴我。但她們的收入約略在七萬至九萬元之間,能夠在台北生活、還債,並且都養了貓或狗作伴。

我不只一次聽到這樣的故事,愈聽愈發現社會是殘酷的,無論對於年長或年幼者,這社會給予弱勢者的機會愈來愈少。掌握資源的人所做的永遠是把資源掌握得更牢。如果這些女孩的收入好,那或許她們能有更多選擇,但她們並非名校畢業,媒體的鎂光燈也都只專注於這個群體的謠傳與八卦上,如同男人們在軍營內的吹噓一般,只是讓她們更不被理解。

我們不該強求受歧視的族群直接面對社會壓力。總有人以各種誇大或極端的案例,來強化關於酒店的各種「刻板印象」:有人上酒店玩到傾家蕩產,有人在這裡吸毒、打架,有黑道控制這些店家……至於「快錢賺久了,人會完蛋」的說法,則是刻板印象的另一個面向。社會先是邊緣化這些群體,強加上道德的框架後,再來責備選擇加入的人。然而,無論是出於無奈或自願的,又有誰應該被如此的道德強壓?

匿名的網路一樣好不到哪裡去。有大量的酒店公關經紀在網路上寫了各種招徠罐頭語:「給想賺錢的你」、「夢想與未來,就靠這兩年」……彷彿酒店可以改善你一切的問題。加上匿名網路盡可以對於女性羞辱或是攻訐,舉出幾種誇張的樣態來抹黑。我們的網路看不到真正有意義的去汙名化,或者為她們組織工會的支持。歷史與文化在塑造女性的美德樣貌時,無疑地,對於無力選擇的人也是一種壓迫。

那天晚上結束後,我再也沒有去過那家酒店,也沒了婷婷和小蝶的消息,可能我連名字也記錯了。我只記得那晚離別時,空氣特別冷,冷到讓人想著如果能一直待在裡面有多好。

歡場如果可以讓人忘卻現實便已經足夠,又何必強要八大女孩承擔其他責任?

《如此人生》書封。
《如此人生》書封。

*作者為工人作家,著有《做工的人》(寶瓶文化)。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如此人生》(寶瓶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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