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到牧野愛博撰寫的《金正恩的外交遊戲：你不知的北韓核武真相》（八旗文化2018年7月出版）。牧野愛博是日本朝日新聞首爾支局長，日本資深的北韓通，憑著近二十年對北韓的了解與採訪經驗，寫出北韓核武發展史。本書通過有趣的內幕分析，從看似獨立的事件中，找出關連的發展，有助於我們分析北韓未來動向。「川金會」後，對朝鮮半島局勢感到樂觀或擔憂的讀者，讀到這些不為人知的第一手資料後，會對北韓領導人金正恩與美國總統川普的外交遊戲產生不一樣的看法。
本書比較詳細地介紹了北韓與美國過去二十多年來三次達成協議的外交過程。1994年6月，柯林頓政府與北韓簽署了《朝核問題框架協定》，北韓承諾凍結其各種核項目，在核設施上加裝監控系統，並逐漸使兩國關係正常化。不久，北韓卻在巴基斯坦協助下秘密開始濃縮鈾項目，發展核武。2003年，小布希總統因此廢除了該協定。
不久，小布希政府參加了南北韓、中、俄、日、美六方會談，再次試圖說服北韓棄核。六方會談從2003年8月至2009年4月北韓正式退出為止，共進行了6輪，先後於2005年達成「9.19共同聲明」、2007年達成「2.13共同文件」以及「10.3共同文件」等朝鮮半島無核化共識。2006年10月9日，北韓在首次核試驗後，再次表示將廢除核計畫，希望獲得各方經濟援助與安全保障，而美方則要求北韓完成「全面、不可逆轉和可驗證」的棄核，隨後才能討論北韓的安全保障問題。2009年4月，北韓發射遠程火箭，5月25日，再次進行核試驗，六方協議最終破裂。
奧巴馬總統任內，美國與北韓進行多次雙邊談判，2012年2月29日達成以北韓棄核換取援助的閏日協定。然而，2012年12月，北韓再次不顧美國勸阻，成功試射光明星三號衛星。2013年2月12日，北韓進行了第三次核試驗，閏日協定因北韓挑釁而失敗。北韓經過二十多年的多次簽約和毀約後，已經擁有13至30枚核武器，數百枚中遠程導彈，並能生產每年足以製造2至3枚核彈的裂變材料。
本書還介紹了南北韓舉行過的兩次高峰會議。2000年6月13日至15日，第一次南北韓高峰會在平壤舉行，南韓總統金大中與北韓領導人金正日會談。這是朝鮮半島分裂55年後的首次首腦會議，發表了《北南共同宣言》。2007年10月2日至4日，第二次南北韓高峰會在平壤舉行，南韓總統盧武鉉與金正日會談，簽署《北南關係發展與和平繁榮宣言》。
本書出版後，2018年4月29日，南北韓領導人在板門店舉行第三次峰會。韓國總統文在寅與金正恩簽署「關於實現半島和平、繁榮及統一的板門店宣言」。根據宣言，兩韓將爭取在今年內結束戰爭狀態，雙方也確認通過完全棄核實現半島無核化的共同目標。另外，金正恩和文在寅同意加強經濟合作，建造將南北韓與俄羅斯和中國相連的現代化鐵路，其他可能的項目包括修繕港口，公路和建發電廠。這些基礎設施的建設成本可能會超過650億美元，如果北韓徹底棄核，就會得到南韓提供大部分建設資金。文在寅深信，幫助北韓發展有助於其和平演變，最終實現南北韓統一。
2018年6月12日，川普和金正恩在新加坡達成協議，川普承諾向北韓提供安全保障，金正恩重申致力於朝鮮半島「完全無核化」，這是雙方過去二十多年來第四次達成協議。但是，鑑於北韓的記錄，金正恩這次的棄核承諾真的可信嗎？牧野愛博認為，金正恩的行動依然令人難以捉摸。2018年初，金出人意料地主動釋出善意，但他的真面目究竟為何呢？在牧野愛博看來，朝鮮半島現在的局勢讓人摸不著頭腦，他對「川金會」的長遠結果並不看好。
牧野愛博之所以摸不著頭腦是因為他受歐美主流傳媒影響太深，低估了川普。川普是個不按牌理出牌、信口開河、變化多端、但卻常能兌現自己競選承諾的總統。川普鄙視傳統外交官員的交涉，迷信領袖個人外交，卻因此與獨裁暴君金正恩棋逢對手。川普曾說過，外交要「出其不意才能打勝戰」，美國必須「保持彈性— 然後永遠不要秀出手裡的牌」。牧野愛博低估了川普，就看不懂朝鮮半島的局勢因為有了川普才發生的變化，和將要發生的變化。 2017年4月，首度「川習會」時，川普與習近平達成交易，中國以協助美國「阻止北韓發展核武」來換取川普在貿易問題上放中國一馬。其後，川普通過戰爭威脅和聯合國對北韓的「最大壓力」，迫使北韓低頭。川普又在南韓推動下，直接與金正恩會談，降低中國通過打「朝核牌」與美國討價還價的籌碼。
「川金會」後，朝核問題的發展大致有三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北韓故技重施。金正恩可能企圖在國際制裁減少同時，對無核化拖延和阻礙。北韓即使允許國際檢查，也需要數年時間才能妥善檢查和拆除核項目。而美國在同意減輕經濟制裁前，會要求國際檢查員能夠檢查北韓核武庫。如果北韓再次違反協議，美國將以軍事威脅對金正恩制裁，甚至可能像伊拉克戰爭一樣，直接出兵推翻金正恩政權。這種情況當然風險最大，但能為世界清除一個再三違反協議的暴政也不是壞事，不過中國一定會堅決反對。
第二種可能是金正恩真心放棄核武器和中長程導彈，並參照中國，越南模式，在堅持個人獨裁前提下，實行經濟對外開放。這種情況下，美國會與北韓建立外交關係，還將減少駐南韓的軍力。根據無核化的進展，國際社會逐漸解除對北韓的制裁，然後大舉投資和擴大貿易。如此，南韓和中國會成為北韓最大的投資者和貿易夥伴，而美國則會通過國際貨幣基金和世界銀行向北韓提供援助。目前來看，這種發展可能性最大，也是中國所樂見的，美國不會很喜歡但也能接受。這與過去二十多年中南半島的越南、柬埔寨、寮國三國情形類似。不過，越南雖然與中國經貿關係密切，也都是共黨專制國家，卻反對中國霸權，北韓與中國的關係將來也可能出現類似情況。
第三種可能是北韓步東德後塵，經濟開放後，在內部壓力下，金正恩被迫放棄個人獨裁而與南韓統一，全面融入國際社會。這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不可能。從經濟實力上看，南北韓的差距勝過當年東西德，南韓能輕而易舉地在經濟上融納北韓，美國也會支持這種發展。但中國一定不喜歡，因為這意味中國又失去一個共黨專制的小兄弟。不過，南北韓真的和平統一後，美韓軍事聯盟會終結，因為韓國不想被迫在美國和中國之間選邊站。
「川金會」後，朝核問題無論往那個方向發展，日本對其的影響力都非常有限。牧野愛博在書中充分表露出日本的擔心和無力感。而無論實力或相關性更弱的台灣，如何成為這場東亞外交遊戲的「玩家」呢？首先要認清什麼是國際情勢的順勢和逆勢；其次是強化台灣自己的「威懾性」國防體系；再次，主動「與利害相關者，在對的時間合作、協力」，也就是審時度勢，借力使力。北韓如果真的棄核和經濟開放，台商就可以像早年投資中國、越南一樣去北韓投資和貿易，特別在紡織、制鞋、玩具等勞動力密集的傳統產業上，台商還有一定優勢。台灣民眾過去同北韓沒什麼接觸，現在應該加強對北韓的研究，可以從閱讀《金正恩的外交遊戲：你不知的北韓核武真相》開始。
＊作者為牛津大學國際關係學博士，著作《意外的國父》（八旗，2017），《冷戰中的兩面派》（有鹿，20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