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一專欄:沒有信任就難有突破--亞投行決策的困境

2015-04-02 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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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一遇亞投行,進與退不能只憑情緒好惡。(取自網路)

五十年一遇亞投行,進與退不能只憑情緒好惡。(取自網路)

台灣是否要加入亞洲投資銀行一事,最近引發不少爭議。這些爭議包括沒有經過內閣審慎研議、送件是否適合「請國台辦轉交」、台灣參與究竟有什麼角色可以發揮、是不是該先經立法院同意、台灣加入是否等同於做「中國霸權」幫兇、有沒有賣台疑慮等等。

這些爭議正反雙方都有合理的切入點,但是我傾向分「議題」與「情境」兩個不同的面向思考,這樣才比較容易聚焦。不心諱言,自去年318學運起,台灣民眾對於馬政府的兩岸決策有相當高的不信任感。如果兩岸經貿交流究竟誰獲利、交流是為了哪些產業目的等簡單問題都講不清楚,只能含糊地說「利大於弊」,那麼在貧富差距拉大、薪資多年凍漲的大環境下,台灣社會既有「我生活也沒因為交流而得到改善」的普遍不滿情緒,兩岸政策就難以獲得多數人的認同。如果再加上「兩岸一番榨、二番榨利益都被xxx等人拿走」的民間耳語及想像,這種情境下社會有強烈的反中情緒,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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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花學運團體深夜到總統府前抗議亞投行決策。楊子磊攝)


有前述的理解背景,再來看台灣是否該加入亞洲投資銀行的議題,我希望能做一些「抽離情境」的努力。昨天一位立委打簡訊問我「台灣加入亞投行有什麼好處」,大概就是希望我這種不太有意識形態或黨派羈絆的經濟學家,能夠純然就議題面做個分析,而不是立刻跳到親中或反中的結論。

有些人從「台灣加入亞投行能獲得什麼好處」的角度切入,他們認為這個銀行重要任務之一就是融資東南亞、中亞若干國家的建設,而台灣是小國,在融資方面恐怕切入點有限。我覺得這個結論跳得太快了些。融資是財務,而建設是實體;財務與實體之間,有時候是可以互為條件的。簡單地說,亞投行要對某國融資哪些建設,就決定了這些實體投資在該國的出線機會。

以資通訊佈建、資通訊基礎設施、電動機車網路、農業技術改良、電子化教學、醫療網建置等建設而言,台灣都有非常好的技術與東方文化基礎,真要競標未必輸給歐美。當然主導亞投行的中國大陸會有發言權,但是東南亞諸國其實對老共與其他霸權的疑慮甚大,許多電子通訊有關的建設他們還未必放心讓霸權國主導。台灣的優勢之一,就是我們「不可能藉參與建設操控他國」。因此就台灣實體發揮而言,大可不必妄自菲薄。這些機會搶不搶得到當然有風險,但是只從財務面看亞投行,卻是以管窺天。

也有一些人從中、美互爭經濟霸權的角度切入,認為台灣參與亞投行就是站在老共這一邊。我想這個推理也是跳躍了些。中美互爭霸權是事實、一般人討厭霸權也是事實。但是台灣加入或不加入亞投行,老實說對於美中之間的爭霸均衡,我們本不該有舉足輕重的錯覺。這就像是TPP與RCEP一樣,雙方的陣勢早就擺開了,我們主觀上不能期待加減一個小國對雙方有實力上的立刻影響。但是客觀形勢上,兩個強國都不希望中間的小國偎向另外一邊,因為那還是有積聚與聲勢效果。台灣加不加入亞投,其實不但是一個實際投資利益分析的問題,也是在兩強之間生存的操作問題。

舉例而言吧,如果現在的政府頗得一般民眾信任,那麼它在TPP與RCEP之間該怎麼操作,就不是單純的理論分析,也涉及操作謀略。即使台灣人民普遍傾向優先加入美國主導的TPP,但是有時候還得刻意表現出對RCEP的興趣與友善,如此才能激起老美的焦慮,降低美台之間的談判門檻,反而促成TPP達陣。這種操作只能做不能明說,一說就破功。

談到操作,當然不止於初始(申請)階段,還涉及後續一連串的策略、因應、算計、合縱連橫等。就算一開始預估情勢大好,但是若操作不當,還是可能「天聽打成相公」,最後輸到見底。因此即使加入亞投行對諸葛亮是利多,對於阿斗而言卻是利空。那麼人民的信任與否,就繫於他們對政府的印象。

所以追根究底,即使外交操作有模糊空間,這個空間只能墊基在人民的信任之上;如果沒有信任,那麼一切都免談。亞投行爭議的關鍵問題,就是台灣人民對於這個政府(兩岸)政策的不信任,大概已經很難挽回了。

現在的不信任,來自於以往的諸多不滿;以往的不滿,又來自於以往的操作拙劣、思慮粗疏、論述單薄。當然,這「操作拙劣、思慮粗疏、論述單薄」十二個字,恐怕是有慣性的,否則亞投行爭議也不需要我在這裡論說「財務與實體之間的關聯」。所以,台灣人民的不信任感在可見未來也不會有什麼改變。這樣非常糟糕,因為兩岸關係非常重要,也不能迴避。許多關乎兩岸經貿的事隨時可以再談,但是亞投行,我們可得想清楚:五十年我們才碰到一次!

*作者為中央研究院特聘研究員、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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