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來鴻》奧斯曼帝國餘暉,庇護三百萬鄰人

2018-06-24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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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利亞內戰難民,流亡鄰國約旦,歸鄉之路永遠在眺望之中(AP)

敘利亞內戰難民,流亡鄰國約旦,歸鄉之路永遠在眺望之中(AP)

我在追蹤土耳其接收難民情況的過程中意外地發現,這個國家有著古老帝國遺留下來的仁慈和寬容的一面。

我的一個瑞典學生不久前去土耳其旅遊,回來對我說:「比起土耳其等敘利亞的鄰國,歐洲的難民危機不能算是危機。」學生說,自2011年敘利亞危機爆發到現在,湧入土耳其的敘利亞難民已高達350萬,已進入歐洲的難民約180多萬。相比土耳其,歐洲接受的難民只是一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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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常看到有海內外華人質疑:伊斯蘭國家為什麼不接收與自己同宗教的難民,而要歐洲國家接收?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可看看土耳其、約旦和黎巴嫩等國接受難民的巨大數字。至於一些不願接受難民的伊斯蘭國家,他們或是認為自己對難民潮的形成沒責任,或是擔心宗教教派之間的緊張關係,而且他們大都沒簽署過《聯合國難民公約》。其中的富裕國家如沙特和卡達,還是捐出過大量金錢援助難民的。

那麼,為什麼土耳其會成為敘利亞難民最大的接收和安置國,因在人道救援方面有傑出貢獻而受到聯合國的表彰呢?這與奧斯曼帝國的昔日榮光有關係嗎?近年來,土耳其政治走向再伊斯蘭化,威權統治強化,其國內的世俗自由派遭鎮壓,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強烈不滿與批評。但我卻在追蹤土耳其接收難民情況的過程中,意外地發現,這個國家有著古老帝國遺留下來的仁慈和寬容的一面。

正通過土敘邊境,進入土耳其國境的敘利亞難民。(美聯社)
正通過土敘邊境,進入土耳其國境的敘利亞難民。(資料照,取自美聯社)

舊日帝國相容,二戰猶太人受庇護

20年前,我曾隨國際特赦組織人權演講團訪問土耳其。在那裡,我們會見了來自兩個民族的難民:流離失所的庫德族人和中國新疆的維吾爾人。在伊斯坦堡,我曾遊覽過伊斯蘭世界中偉大的建築物——藍色清真寺,那是第十四世奧斯曼國王于1617年建造的。

奧斯曼帝國是一個伊斯蘭政權,但它在崛起過程中擁抱了希臘文化,還汲收了亞洲文明,因此頗具宗教寬容精神。在奧斯曼時代,那裡的穆斯林與非穆斯林和平相處,基督教徒和猶太教徒都能享受很大的自由。

這個從土耳其小部落發展到曾跨越歐亞非的龐大帝國,在一戰潰敗後解體,只留下位於小亞細亞半島的土耳其。1923年,凱末爾按照現代民族國家的模式來建國,土耳其獲得新生。曾有六百多年悠久歷史的奧斯曼帝國傳統仍然遺留下來了。

根據《土耳其簡史》,在上個世紀二戰時期,希特勒迫害猶太人,很多猶太人逃離德國來到土耳其。一方面,土耳其為這些人提供了庇護所。另一方面,猶太人也為土耳其的發展做出了卓越貢獻。

從1933年開始, 有一千多名逃避納粹迫害的德國難民陸續來到土耳其。他們大都是猶太高級知識份子,很快就在土耳其的各類大學獲得教職。當時,就連愛因斯坦也接受了土耳其的理論物理學教職,不過他後來選擇了美國普林斯頓大學。

即使愛因斯坦沒來,優秀的德國難民也使伊斯坦堡大學一度名列世界大學前茅,在科學、文化、經濟和軍事等各個方面,促進了土耳其的現代化進程。

也許是因為土耳其曾如此受益於難民,1951年,該國成為《聯合國難民公約》最早的締約國之一。

奧斯曼帝國是一個伊斯蘭政權,但它在崛起過程中擁抱了希臘文化,還汲收了亞洲文明,因此頗具宗教寬容精神。瑞典來鴻(作者提供)
奧斯曼帝國是一個伊斯蘭政權,但它在崛起過程中擁抱了希臘文化,還汲收了亞洲文明,因此頗具宗教寬容精神。(作者提供)

慷慨開放,迎接昔日屬地人

從2011年敘利亞危機爆發到2015年歐洲驚呼難民危機,在這5年間,已有將近兩百萬敘利亞難民逃往土耳其登記註冊。

為何遭受戰亂的敘利亞人都往土耳其跑?這首先是因為兩國地理上臨近,宗教信仰相同,其次,土耳其位於歐亞非三大洲的交界處,是通向西方國家的通道。後來幾年,約旦、黎巴嫩、埃及、伊拉克等其他鄰國都因條件惡化,缺乏救助資源,逐漸收緊難民政策,土耳其就成了敘利亞人的唯一出路。

那麼,當其他鄰國對難民關門,為什麼唯獨土耳其願意敞開大門呢?這與土耳其的經濟增長速度快、又採取支持敘利亞自由軍的立場有關。然而最重要的是:敘利亞曾是奧斯曼帝國的屬地。從西元16世紀初開始,奧斯曼帝國統治阿拉伯地區將近400年,其時敘利亞是阿拉伯的文化政治中心。

當今土耳其對敘利亞仍然懷有「老大哥情結」,並想要重溫「新奧斯曼帝國」之美夢。它希望在敘利亞戰爭時扮演人道主義救援先鋒的角色,以提升自身的地區影響力。它也等待敘利亞現政權崩潰,由它所支持的反對派接管政權,那時土國將獲得一個「親土」的鄰國,如同昔日的奧斯曼屬地。

因此在最初幾年裡,土耳其以特殊的大哥胸懷,對「來自鄰國的兄弟」採取一種開放、慷慨與包容的態度。它容許難民在國內自由流動,並盡力為難民提供衣食、居住、醫療、教育和就業等各方面的援助。儘管接收難民需要付出巨大的費用,但土耳其一開始願意獨自承擔全部經濟責任,並不尋求與他國分擔。

據聯合國統計,到2015年初,到達土耳其的敘利亞難民已達170萬,接納難民的經濟負擔已超過50億美元,國際社會只承擔了其中的3%。後來戰火繼續燃燒,土耳其接收難民的能力也達到極限,土國政府才不得不呼籲國際社會給與援助,並修正了其寬鬆的難民政策。

不管我們怎麼看土耳其的「新奧斯曼帝國」之夢,也不管它有著怎樣的大國抱負,打著怎樣的政治經濟之如意算盤,在敘利亞人歷經戰亂劫難的這幾年,土耳其確實承擔了其他國家所未能承擔的巨大救助責任,這是敘利亞人和國際社會都應該感謝它的。

為何遭受戰亂的敘利亞人都往土耳其跑?這首先是因為兩國地理上臨近,宗教信仰相同,其次,土耳其位於歐亞非三大洲的交界處,是通向西方國家的通道。瑞典來鴻(作者提供)
為何遭受戰亂的敘利亞人都往土耳其跑?這首先是因為兩國地理上臨近,宗教信仰相同,其次,土耳其位於歐亞非三大洲的交界處,是通向西方國家的通道。(作者提供)

歐土難民協定,處理廢棄人交易

我感到慚愧。在2015年大量敘利亞難民入境歐洲之前,我沒怎麼注意土耳其接收大量難民的情況,更不瞭解土國為此付出的巨大經濟開支。據聯合國有關機構統計,僅在2015年一年裡,土耳其付出的援助金額高達32億美元,居全球各國之首,因此被評為「世界最慷慨的國家」。

2016年,在歐盟在就難民危機與土耳其展開談判時,比利時首相夏爾・蜜雪兒說,土耳其提出了很多要求,表現出敲詐的性質。我相信他的感受是真實的,土耳其有難民作為討價還價的籌碼,對歐盟提出的各種要求確實不少。

但歐洲人也看到,土耳其這些年為接收敘利亞難民承受巨大壓力,導致其國內的政治與安全形勢變得嚴峻,正常的社會生活秩序受到衝擊。如果不堪重負的土耳其默許更多難民偷渡到歐洲,會使歐洲的難民危機繼續發酵。

2016年3月,歐盟與土耳其在布魯塞爾就合作解決難民危機達成協議。這個協議旨在控制難民潮,由歐盟提供財政援助,在土國建立堵截偷渡移民中心,把希臘截留的偷渡移民遣返土耳其,部分甄別後送往歐盟國家,部分由土耳其遣返回國。為此,土耳其得到歐盟許諾的第一筆撥款30億歐元,2018年將再獲30億歐元。歐盟還承諾更多給土耳其的回報,例如,承諾取消土耳其人的簽證義務,並加速交涉土耳其加入歐盟事宜。

但這一協定遭到國際人權組織的抨擊。歐盟領導人被指違反了國際難民法中的「不推回原則」,說他們鐵石心腸,非常可恥地放棄了自己的義務。但不管怎樣,這個讓土耳其 「就地安置」難民的歐土協議,已經達到了一個目的——減少了因難民偷渡而造成的死亡。

身為歐洲公民,我不得不承認,為了保護自己安全而舒適的生活,歐洲利用了自己的經濟優勢,做了一筆交易,讓土耳其成為阻擋歐洲難民潮的一道防線。這就像「扔包袱」一樣,把更多來自戰亂的難民扔出歐洲門外。英國社會學家鮑曼曾說,難民被剝奪了身份成為「廢棄人」,成為一種被消除了差別、個體性和個人特質的集體堆積物。

當今土耳其就成了一個巨大的「廢棄物傾倒之場所」。對此無可奈何的我們,只能祈望敘利亞戰亂早日結束,讓難民早日重返家園。

在梳理土耳其接收敘利亞難民的來龍去脈之時,我對昔日輝煌的奧斯曼帝國和安納托利亞地區的古老文明,都產生了敬意。

*作者是定居在瑞典的華裔作家。本文原刊FT中文網,為作者「歐洲難民故事」系列之十一,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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