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北京青年報》報道：8月10日，大三女生小亞和同伴在蘇州淮海街穿日式和服拍照時，被蘇州市公安局高新公安分局獅山派出所警察以「尋釁滋事」為由帶回派出所問話。該報道在網上引發極大關注，後來北青報官網將其刪除，但已被轉發上千萬次，無法掩蓋了。
隨即，當事人又撰文講述了事件的經過：當事女學生和攝影師在派出所內被分開盤查，女學生的手機被警察仔細查看。她被要求寫500字的悔過書，被拍了正面、側面、背面的照片，即標準的「囚犯照」。文章還提供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細節：警察以「沒收作案工具」的名義，沒收了女學生和服與鞋襪——女學生的鞋子是日式的，但白色的襪子並無任何「民族特色」，卻仍被要求脫下——這名警察難道有變態的癖好，要搜集女生的襪子，供其性幻想之用？
你可以穿什麼衣服，要由黨說了算
事件發生後，千夫所指的蘇州警方至今保持沉默。有律師評論說，中國沒有哪一個法律哪一條法規規定了8月10日這天在蘇州是不能穿和服的。警方的做法沒有任何法律依據，根本不是正常執法，涉嫌濫用職權。
更有細心人找出蘇州市委機關報《蘇州日報》在2022年7月24日以《兩千九百七十三家日企匯聚蘇州形成日資高地》為題的報道。該報道指出，日本是蘇州市的第3大外資來源地，已在蘇設立企業2973家，累計實際使用日資136.4億美元（約台幣4129億元），占全省的53.9%。日本是蘇州市重要的外資來源地，也是蘇州市重要的貿易夥伴。2021年，日本是蘇州市的第6大貿易夥伴，全年蘇州市對日本進出口總額達335.6億美元（約台幣1兆159億元）。人們諷刺說，這是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民眾穿和服就涉嫌尋釁滋事，蘇州官方引進大量日資、與日企合作、將高新區打造成長江三角洲「第一日資高地」，這些行為是不是屬於賣國？
民間輿論對此事反響強烈，因為國家政權連民眾穿什麼也要管了，年輕人不知道毛時代的歷史，年長的人發現文革的噩夢又來了。如今，習近平政權要將毛死掉之後黨國賞賜給民眾的穿衣打扮的自由收回了。這個時刻，應當讀一讀台灣歷史學者余敏玲所寫的《形塑「新人」》一書，該書從政治、外交、社會和文化的多重視角，分析了中共如何借鑒蘇聯經驗，運用小說、教科書、歌曲、電影等媒介及勞動模範和女拖拉機手典型，塑造「新人」、傳播「新人」必須具備的條件，包括階級立場，實踐黨國至上、集體為重、勞動光榮和男女平等等諸多觀念。
毛時代的幾億中國人，沒有自己選擇穿什麼衣服的自由，要麼是綠色軍裝，要麼是藍色毛裝，只有2個顏色、2種樣式。1950年代初，中共在上海召開第一屆文藝代表大會，上海主管文藝的最高官員夏衍邀請身分曖昧的張愛玲參加，這似乎是一種恩賜。此時，旗袍在中國幾近絕跡，大會上不論男女，一律是的藍灰毛裝，唯獨張愛玲穿著旗袍、外面罩了網眼白絨線衫出席會議，一枝獨秀，卻格格不入。這身衣服對她來說已經十分素淨收斂，可在當時看來依舊扎眼。張愛玲說：「對於不會說話的人，衣服是一種語言，隨身帶著的袖珍戲劇。」她不能想像自己穿上中共的幹部服是什麼模樣，她與中共的決裂始於審美上的差異。那一刻，她已決定離開中共統治的中國。一個不允許人穿自己喜歡的衣服的國家，是絲毫不值得留戀的。
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也會打向愛國者
學者阿圖舍認為，國家權力可以通過2種方式運作：一是強制性和鎮壓性的國家機器，如政府、行政機構、警察、法庭、監獄，這些均有暴力功能；一是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包括宗教、教育、家庭、司法、政治、工會、傳播、文化等方面的作用。意識形態國家機器貌似溫和，實際上是對個體進行體制化規訓和合法化「生產」的領地，也是一套社會調控工具。所有的意識形態都有「形塑」具體個人成為「主體」的功能。
余敏玲認為，毛澤東《送瘟神》一詩中「六億神州盡舜堯」的「舜堯」，即指共產黨意識形態下的新人。新人的核心價值以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為基礎，崇尚勞動，強調階級鬥爭，具有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思想，克服個人主義，推崇集體至上。中共藉著營塑新人來鞏固其政權的合法性，也只有成為新人的百姓才能是新中國的一員，乃至成為「革命的接班人」。毛時代的這些做法，習近平試圖拿來為其所用，這正是蘇州和服事件的大背景——反日只是一個幌子，根本原因還在於黨國認為年青一代必須「忠黨愛國」。
女學生在自我辯解的文章中，反覆強調自己是愛國者，曾經在日本街頭穿漢服拍照，受到日本人關注，進而驕傲地宣稱，這是正宗漢服，比日本和服的歷史源遠流長。她強調，「二次元」群體也愛國。然而，這個天真的女學生卻不知道，她的愛國說辭在黨國眼中一文不值。在黨國看來，只要是喜歡穿和服，形成「二次元」小圈子，就是一種萬惡的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就是對黨國意識形態的挑戰和顛覆。黨國出動警察對付穿著「出格」的年輕人，是將阿圖舍所說的國家權力的兩種運作方式合二為一。原本是在緊急狀態下或戰爭期間才會出現的非常舉措，現在卻出現在熙熙攘攘的街頭，表明習近平之下的中國已具備準戰爭狀態的特質。
警察是無產階級的鐵拳之一，用習近平殺氣騰騰的話來說，就是「刀把子」。過去，警察除了對付刑事犯罪之外，有一個特別部門，即政治保衛處，也就是俗稱的「國保」，用以對付政治異議分子。我就是這個半祕密狀態的警察部門的受害者之一，這個部門比納粹的蓋世太保還要狠毒兇殘。而中國的一般民眾，只要沒有反黨的言行，不在社交媒體上發表敏感詞，甘當順民和良民，尚可維持歲月靜好的狀態，因此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有國保這個部門的存在，經常將國安與國保搞混。
然而，習近平當權以來，警察國家迅速膨脹，連「二次元」群體這樣只是喜歡奇裝異服而毫不關心政治議題的年輕人，也成為黨國鐵拳打擊的對象。黨國權力的擴張沒有止境，黨國一步步擴張，社會及公共空間則一步步退縮。當劉曉波被害死之後，任志強這樣的體制內開明派也就鋃鐺入獄了。當批評者被割開喉嚨，沉默者也就被視為「腹誹」。原來以為安全的言行，比如私下裡議論朝政，也變得愈來愈不安全。在江澤民和胡錦濤時代，對於「二次元」群體，最多視為「三俗」，在黨媒上譴責幾聲，通常不會動用警察力量去取締和彈壓。但到了習近平時代，黨國的鐵拳開始砸向「二次元」等過去自以為安全的群體。
中共對鐵鏈女無動於衷，偏偏不能容忍和服女自娛自樂。於是，和服女與鐵鏈女殊途同歸，鐵鏈是中國女性無法擺脫的宿命。和服女再三標榜自己及同伴都很愛國，個人的興趣愛好、審美趨向等，與愛國心並不矛盾。但是，高高在上的黨國不會採納她們的自我辯護，黨國的規訓是：不能穿和服，只能穿漢服；不僅要愛國，還要愛黨。黨既要清洗民眾的頭腦和心靈，還要管轄民眾的身體與喜好。當14億中國人都穿著跟習近平一樣的服裝，像秦始皇的兵馬俑那樣如臂使指，習近平才能安心入睡。
＊作者為旅美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