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人有一句俗話很有見地：做戲空，看戲憨。意思是，演戲的人笨/瘋，看戲的人傻/痴。在現實生活中，没有演戲的笨蛋，就没有看戲的傻瓜。
由前新竹市長林智堅的台大論文抄襲鬧劇看，從頭到尾，蔡英文總統/主席演了一場既愚蠢又惡劣的戲。整齣戲不僅選錯主角，導演手法也相當粗糙，簡直慘不忍睹，觀衆更被戲弄了一番，還如痴的陶醉在高潮迭起的劇情裏。
「做戲空，看戲憨」，這句台灣諺語所以頗具啓發，是因為替1959年美國社會學家Erving Goffman（1922-1982）發展的一套社會心理學理論，提供了一個見解深刻的注脚，特别是在理論解釋和實務操作方面，點出日常生活裏的社會互動，不能只看相關演員在檯上唱作俱佳，檯下觀衆多少也是共犯，尤其是歹戲拖棚。
Goffman在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裏指出，「人都是社會演員，在别人眼前（人家是否注意不重要），透過各種記號或符號設備，於不同場域的前台，努力維持某種特定的正面印象和形象，亦即討好真實或想像的觀衆。這些形象往往與後台面貌大異其趣（如口出髒話或舉止邋遢等），没有必然關聯」（引自《民主、民意與民粹：中港台觀察與批判》，2016年，頁165-166）。
誰會想到一個前台上的五星市長，竟然靠後台的論文抄襲，打造顏面？
任何舞台都有前台和後台，前台，是開放的空間，一定有觀衆，演員通常粉墨登場，也會努力表演一番，以取悦台下的人群。後台，則是大致封閉的空間，一個排練的場地，除了導演和演員外，其他人非請莫入，也不得其門。因此，後台隱含某種道德取捨，洩漏排演内容遂是大忌。例如，民進黨Line群組透露林智堅論文抄襲的争議，引起黨内撻伐。
前台和後台的分野，不在具體的有形結構，而在第三人稱（你我之外的他人）可及的機會與管道。簡單説，只要有觀衆的地方，就是前台，包括網際網路上的社交平台（如臉書），演員和觀衆是否互動無礙，並不影響演出。後台是關起門來的場所，只有演員，没有觀衆，後者不可能在劇情編排方面插上一脚，或指點前者的移位和過場。
在政治舞台上，如果前台是光明正大，後台就是陰暗齷鹺，所有的惡都在後台進行交易，包括政客的男盗女娼（他/她們自己心裏有數）。
不論是以總統或民進黨主席身分，蔡英文的正式舞台有兩個，一是總統府，二是民進黨黨部，她的演員角色隨舞台而異，演出的目地有别，為國或為黨，没有含糊的餘地。一人身兼二角，角色的拿揑和轉換並不容易，稍為不慎，難免動輒得咎。蔡英文的言行有時引起衆怒，即使是臉書上的三言兩語，恐怕跟她脚踏兩條船的處境有關，危機四伏。
大多時候，蔡英文企圖戴著兩頂帽子，遊走於總統府與民進黨黨部之間的灰色地帶。理由無它，坐在專車裏，又有隨扈保護，從總統府到黨部的路上，她到底是一國總統，還是一黨主席？反之亦然。她分不清國家利益或黨私，也就不足為奇，在衆聲指責後，又不知所以然。為林智堅的個人麻煩，蔡英文以黨主席的頭銜不惜與台大和人民為敵，甘冒天下之大不韙。
蔡英文是台大畢業的校友，又是國家元首，卻基於黨魁的自負（更可能是面子掛不住），一方面，不承認母校在學術研究與學位授予的獨立自主（我們該如何看待她的台大學位？）；另一方面，不接受台灣社會制度（大學是一種社會制度）對學術倫理判斷的合法性與合理性（我們應如何期待她會捍衛其它社會制度的存在和價值？）。上下其手，顚倒黑白，根本不是總統應有的擔當，她卻以黨主席頭銜為掩護，暗渡陳倉，敗壞體制。
只要是公開的演出，總統府的前台以全國人民為觀衆（看不看是另外一回事），蔡英文不能限制任何人對她的演技評頭論足，甚至謾駡（很多深藍與統派的人大概看到她就煩）。她既然進了廚房，不洗手做羹湯無妨，就不要怕熱。没有誰强迫她當總統，總統也不可能非她莫屬（她只是受了817萬選民的託付，另外的552萬人恐怕不會認帳）。
當上總統後，蔡英文公開擺出一付戲如人生的姿態，在2019年7月9日參訪Dcard公司時説，她的專長「是做總統」。没有人的專長是做總統，她倒是誇大其詞。這自然是前台上的一句戲言，必較合理描述是，她不過是「做戲空」。「做戲空」，是因為她明知自己在演戲，倒也一板一眼，不在乎觀衆質疑的眼光，或口白聽起來刺耳。
至於蔡英文在民進黨黨部的前台，自然以黨員為對象，一旦透過新聞報導外溢到公共空間，舞台的界線就蕩然無存。民進黨選對會8月12日在林智堅決定退選後，推出鄭運鵬替代，進退之間，不光是走馬換將，更牽涉蔡英文的判斷能力與道德價值。我們很難篤信，從黨部回到總統府後，她的領導才幹和倫理操守便會因情境變化，而脱胎換骨，由黨益瞬間切換到國家利益。
不管被迫與否，如果不屬民進黨員的人民（人數還相當多）成為觀衆，她/他們難免會放大蔡英文在黨部的話語，並投射到全國舞台上，以君無戲言，要她負起總統職責。即使她/他們指桑駡槐，惡言相向，她也無法避免「看戲憨」的人冷嘲熱諷（國民黨人就更痴狂了）。畢竟，在林智堅抄襲風波下，她所導的連續戲幾乎不分前後台，不僅對話荒腔走板，主配角更是角色互易，場面混亂。
不管是總統或黨主席，在林智堅抄襲的短劇上，蔡英文在前台上的演出，都讓人感到「做戲空」。這場歹戲拖了一個多月，他終於在8月12日退出桃園市長選舉，幕落人散，她也不需要兩個前台作弄「看戲憨」。
高高在上，權力的滋味讓蔡英文始終放不下身段。她其實大可在贏得2020年總統連任後，順勢辭去黨主席的職位，不須再穿梭兩個舞台之間。萬一民進黨於11月26日縣市長選舉輸到横屍遍野，她被迫下台，就更自取其辱了。當然，在這個時候，民進黨有頭有臉的大老大概不會有誰肯背黑鍋，出面收拾她留下的爛攤子。
面對林智堅擔綱的荒謬戲，蔡英文自導自演，若無其事，一些跑龍套的跳梁小丑又衆星拱月，上下交相「做戲空」，實在有够悲哀。不分藍綠，一大堆「看戲憨」的政客和庶民被她耍得心思大亂，打破台上台下的界/戒線，捲入朝野惡鬥，更是社會悲劇。
＊作者為美國明尼蘇達大學雙城校區名譽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