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台祥觀點:也許,只是因為它醜?關於辛亥公園牆面彩繪的一些聯想

2022-08-13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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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公園(圖片來源: 景觀學會連署書)

辛亥公園(圖片來源: 景觀學會連署書)

上個月台北市辛亥公園彩繪牆事件,讓不少關心市容的民眾團結了起來,連署反對地方民意將原本素淨的滯洪池牆面,在未告知原設計單位的情況下,擅自塗上藍藍綠綠的松鼠、樹林等圖案。本起事件再次批判了台灣都市裡常見的油漆彩繪、公仔圖像等視覺文化。當然,可能在多數市民眼中,這不過又是一起民代、廠商和專業團體之間,為了無傷大雅的市容進行的小打小鬧。畢竟,這只是一道公園矮牆,你不說,我可能還未必會注意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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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公園
辛亥公園

顯然的,在這起事件的討論中,「公共性」、「決策過程」「執行手法」等議題成為輿論攻防的焦點。忽然之間,最關鍵的美醜,反倒沒人要談了。彷彿在高舉著公共性的大旗之下,談論美醜卻成了一件有點隱諱、不好明說的事。

筆者同樣也參與了此次連署。但在反對的同時,我不禁設想了另一齣劇本: 假如同樣是彩繪,若今天換成以自由創作形式的街頭塗鴉來取代,那情況會如何呢?

甚至,請您想像一下,今天世界知名的英國塗鴉大師班克西(Banksy)悄悄來到了台北街頭,看上了這道牆面,趁著月黑風高之際,摸黑創作出一幅曠世傑作,還簽上名,那結果會是如何? 想必又是另一番全然不同的風景。當然現實上這幾乎不可能,因為台北是全世界最沒有街頭塗鴉文化的都市之一。

你會說,整起事件的重點並不在彩繪或塗鴉。事實上亦如此,無論是景觀總顧問、計畫主持人,都一再強調並不反對牆面彩繪。他們反對的是少數里長地方民意及議員,採用未經協調的粗暴方式,擅自決定了城市的景觀。

說來說去,仍離不開公共性的討論,畢竟所有決策都是有優先順序的,先召集里民,開個地方說明會,顧好眾人的需求,我們再來談論最後作品的美醜,難道不是這樣嗎? 但,這整件事的起因,跟彩繪本身的形式、內容、色彩等無關嗎? 會不會,這件作品之所以引發眾怒,說穿了,不為別的,就是因為它醜呢? 

果真如此,為什麼這些彩繪醜? 醜在哪裡? 

幼稚俗氣啦、像小學生勞作啦、缺乏地方脈絡啦…這當中可以有一百個答案,但我私下揣測,其中的癥結或許在於,這些圖案破壞了人們對公共空間裡「自由想像」的能力。而這想像的能力,在精神層面上,恰好又是一種最最基本的人權。

一個有點牽強的比喻。在中國,每年都會舉辦十大醜陋建築的票選活動,這些建築之所以被評為醜,撇開比例、尺度、和諧等學院派古典原則不談,其中一大特點正是在於它們「太具象」。茶壺、錢幣、神像等造型直接複製貼上,簡單粗暴,一目了然。是否越具象的事物,往往越意味著美學上的專斷獨行與不由分說,也引起更多反抗心理? 

今天我們習慣對各種網紅建築冷嘲熱諷。例如酷哈斯(Rem Koolhaas)設計的北藝中心,被網友P成貢丸米血豆腐,幾年前未建成的台中白海豚館,被批成造型像馬桶蓋。說到底,這正是人們自由行使並發揮「想像」的基本權力,某方面來說,這些想像力倒也豐富了當代建築的文化意涵。

今天,人們未必知道這道滯洪池牆面,如連署書上所寫的,具有「生態、地景、環境教育」的深層意涵,但至少,一面素色、清白的的水泥牆,它保留了人們的想像空間。一旦當主事者試圖硬生生地賦予它意義,管它畫上的是松鼠兔子還是維尼熊,某方面,它都擺明了扼殺人們的想像力,連帶引發了心理、社會層面的感受,自然遭到抗拒。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就算畫上抽象畫,照樣會被嫌醜就是了。

這是一個頗有趣的現象,人們傾向不去公開談論這些彩繪的美學或藝術價值(如果有的畫),因為那太虛無飄渺、太眾說紛紜、太「見仁見智」了。是這樣嗎? 對受過專業設計訓練的人而言,美學從來都不是「見仁見智」吧? 老實承認好了,身為環境設計師,我們早就心照不宣的內建了對卡哇伊公仔圖像的嫌惡基因,認為那是美學毒瘤,是殘害品味的能手。但表面上,當然要另找說辭,於是把「公共性」這個看似至高無上的概念拿來當擋箭牌。

當今「民眾參與」早已成為主流。然而這起事件仍令人警覺,少數民代自詡為主流民意,跳過原設計單位,以造福鄉里之名,行妨礙想像之實。居民若是隨波逐流不自知,陷入貧乏狹隘的美學想像,還自以為是「美化環境」呢! 這在打著公共性的大旗之下,很有可能是另一種變相的獨裁。

*作者為景觀設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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