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投書:骨牌斷交─一個外交人員的感想

2018-05-31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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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吉納法索與我斷交後,「雪崩外交」成為媒體慣用詞。圖為兩年前就職,蔡英文總統在府內接見布吉納法索總理齊耶鈸(Paul Kaba Thieba)(總統府)

布吉納法索與我斷交後,「雪崩外交」成為媒體慣用詞。圖為兩年前就職,蔡英文總統在府內接見布吉納法索總理齊耶鈸(Paul Kaba Thieba)(總統府)

民進黨重回執政兩年來,中共每挖走了台灣一個邦交國,媒體就以「雪崩斷交」負面角度報導,作為一個現職外交人員實在心有戚戚焉,尤其每一次發生斷交事件,少數外交退休前輩們更以冷嘲熱諷的方式,呼籲蔡總統要遵守九二共識云云,說什麼「現在沒有一個邦交國大使可以安心睡覺,請替前線同仁想一想」,「北京其實不想挖中華民國邦交國,但是蔡政府挑釁中國大陸,兩岸關係哪裡有維持現狀?」「兩岸關係不搞好,大陸挖我邦交國,前線外交同仁士氣一再挫敗,怎麼打仗?」等等似是而非評論,令人不解,國內意識形態對立,反對黨經常消費台灣的外交作為,而外交前輩以非外交專業為出發點的言論,對奉行國家利益至上,嚴守行政中立的職業外交人員作了一個不好的示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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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岸國際競逐從未止歇,一句「外交休兵」太簡化

首先大家必須要瞭解,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多年以來在國際社會的競逐從來就不是站在一個平等的立足點上,就體制而言,一個是遭排擠在國際社會體制外的自由民主國家,外交政策必須經過國會及民意的溝通與檢驗,其成效更須受到全民嚴格的監督;而另一個是聯合國安理會當然成員的集權國家,少數領導階層可以決定其外交政策,並透過其駐外機構全力貫徹執行,即使其過程及結果引起國際社會負面反應,其人民也無從知悉。更嚴重的是,在國內意識形態掛帥的政治環境下,我們的外交策略及作為,在形成過程中往往遭到政治消費,較難有理性的辯論,導致一項原本可行的外交政策,從醞釀時就受到反對黨國會議員的批判及持反對立場媒體的質疑,等到前線外交人員執行時已經是面目全非;反之中國大陸在我們尚在醞釀的階段時即可周詳地研議對策,然後好整以暇地訓令其駐外人員進行反制。

多年來兩岸在國際社會的競逐,不但牽涉兩岸關係發展,也因國際情勢及國內政治環境改變而調整,中國大陸開放後經濟快速發展,在國際社會的影響力相對增強,逐漸反映到強勢爭取我邦交國的外交作為,我首次政黨輪替前,國民黨政府與中共在國際間的競逐也有互挖邦交國情事,如果說民進黨第一次執政期間實行「烽火外交」政策,國民黨再次執政八年期間也只能說兩岸有不互相爭取彼此邦交國默契,或者較為「良性競逐」的情況,而絕不是所謂的「外交休兵」,因為那段期間中共在國際場域對台灣的打壓也沒有停止過,反而對台灣非政府組織的國際參與更是進行全面打壓。即使台灣處在如此艱難的國際處境及複雜國內政治環境下,我們外交人員仍然兢兢業業,忠實有效地執行政府的外交政策,為台灣的國家利益及國人的權益打拼,從來就沒有「安心睡覺」過。

前駐某國代表曾在一年前民進黨政府失去友邦巴拿馬時表示,「這證明過去馬政府進行外交休兵是很有道理的事,外交休兵還爭取到許多國際空間以及多國免簽證,但卻被民進黨批評叫「外交休克」,民進黨要不要建交幾個給我們看看?」這也是太偏頗的說法,過去不管在國民黨或民進黨執政時期,兩岸在國際場域的競逐是從未停止的,使用「外交休兵」一詞,其實是過於簡化的。

2017年6月14日,巴拿馬政府宣布與中國建交、與台灣斷交之後,台灣駐巴拿馬大使館舉行降旗儀式(AP)
巴拿馬與我斷交時,有外交前輩指這證明「外交休兵」是正確的,這個說法太簡化了。圖為2017年6月14日,巴拿馬政府宣布與中國建交、與台灣斷交之後,台灣駐巴拿馬大使館舉行降旗儀式(AP)

援助友邦金額遠低於國際水準,「金錢外交」應指責對岸

國際情勢變幻莫測,國際關係也因而錯綜複雜,國際及兩岸關係隨著主客觀環境及各項突發事件一直在變動,即使如此,任何一個民主國家,其外交政策亦應有其一致性及延續性,政黨輪替前國民黨政府推動所謂「實質外交」、「務實外交」,直到兩年前民進黨政府執政後也記取首度執政時兩岸關係惡化的教訓,所以蔡總統就任後提出「踏實外交」政策,其實與國民黨執政時期的「務實外交」、「實質外交」本質與內容上均無太大區別,都是在國際上廣結善緣,增進國際形象,爭取國家及國人最高利益。可惜的是,在國內政治對立情況下,最沒有爭議的外交作為往往遭受國內政治消費,例如,國、民兩黨在野時都批評外交部從事「金錢外交」,其實台灣多年來受惠國際經濟環境而發展成為經濟大國,以區區聯合國所訂OECD國家GNP零點六標準的六分之一的經費去推展國際合作與發展計畫,仍然遭質疑進行「金錢外交」。

事實上,我以遠低於國際標準的預算去援助各邦交國是一件再正當不過的事,我運用過去數十年來的發展經驗,與邦交國從農業到資訊科技的各項合作計畫甚有成效,不但嘉惠邦交國民,也受到國際社會的讚賞,但仍受到國內反對黨的質疑,也就是因為我們國內的在野黨都批評政府進行金錢外交,所以當年連澳洲都公開批評過兩岸在南太以金錢外交互爭邦交國,民主的台灣憑什麼去跟共產的中國從事金錢外交的競逐?如果要說金錢外交,應該去譴責中國大陸才對。

我國對外關係與兩岸關係相互影響在國際間絕無僅有,但仍是必須接受的現實,就對外關係與兩岸關係孰輕孰重而言,過去媒體及學界已經有許多論述,仍未有結論。雖然某外交耆宿卸任外長後曾主張兩岸優於外交,但是個人認為就專業外交人員而言,外交當然優於兩岸,同樣地個人也認同陸委會人員主張兩岸優於外交的胸懷與壯志。其實,處於全球化地球村的時代,兩岸各自的國家發展過程與方向跟國際情勢息息相關,兩岸關係與對外關係在兩岸最終決局前是相輔相成、相互為用的,並無孰輕孰重的問題。前述外交前輩要求政府接受所謂「九二共識」的論點,顯然是認同特定政治立場。就民主國家政黨政治運作而言,執政黨要對其政策負責,民進黨與國民黨的兩岸政策不同乃民主國家常態,民進黨政府的施政理念及其選民訴求就是不認同所謂的「九二共識」,外交前輩不宜要求蔡總統遵守所謂「九二共識」,此已逾越職業外交人員的基本立場。

20180529-總統蔡英文29日主持「軍禮歡迎海地共和國總統摩依士伉儷」一行。(總統府提供)
海地總統來訪談兩國合作計畫,又被指為金錢外交,其實台灣用在外交上的資源極為有限。圖為總統蔡英文29日主持「軍禮歡迎海地共和國總統摩依士伉儷」一行。(總統府提供)

職業外交官應嚴行政中立,不宜逾越要求總統

「行政中立」乃外交人員基本修養,職業外交人員的特質就是嚴守行政中立,國內因意識型態藍綠對立的情況下,外交人員更應該要做到行政中立,因為國家利益是沒有爭議的,內政上可以為在環保及建設之間取捨,討論要不要建蘇花快速道路,各政黨可以爭執要不要核電,但各政黨對外交人員的期許應該都是一樣的,就是忠實有效地執行政府的外交政策,以達致國家最高利益。民進黨政府增加駐外機構政務人員人數,個人願予正面看待,畢竟外交圈子不大,加以長久以來我國外交相對弱勢,「有志青年」對外交工作望而怯步,但仍期待民進黨政府儘可能任命較不具政黨色彩的各行各業專業人士,與專業外交人員進行良性競爭與互動,避免派遣意識形態濃厚者擔任駐外人員。

儘管蔡總統上任後宣示兩岸「維持現狀」,謹慎處理兩岸關係,個人仍認為兩岸關係跟國際情勢一樣,從來就沒有所謂的「現狀」可以維持,近年來中國大陸大肆施展其銳實力,一方面在國內修憲確立習近平終身領導地位,另方面在國際上則積極推動「一帶一路」經濟擴張政策,對我國際空間打壓力道日漸增強,我要維繫現有邦交國確實面臨前所未有挑戰。部分國內人士主張犧牲邦交國無妨,應加強美、日,以及歐盟等大國關係,雖然我國對外關係全然不能以邦交國數目多寡衡量,但是作為一個主權國家,擁有邦交國的數目仍是一個重要指標。不管執政黨外交政策走向如何,其後果全國人民必須共同承受。

我輩外交人員除忠實執行政策外,更需要隨時檢討工作方式與內容是否仍有精進的空間,每一位大使均視任內斷交為其外交志業一大污點,不太可能怠忽職守,深盼國內媒體對斷交事件的報導,能從批評「大使被蒙在鼓裡」到追究「外長何時知悉」及「何時報告總統」等重點,轉而深入引導國內各界理性討論我外交政策,斷交事件不應導致國內不同陣營更激烈的爭執,而應該是更多的檢討、省思與溝通,才能有助我對外關係的推動。

兩岸在最終局關係決定前,外交與兩岸將繼續相互為用,相互影響,我輩外交人員因為兩岸關係的牽動,推動對外工作有許多地方其實是事倍功半的,我們何其有幸能為這個苦難的國家打拼,即使國際大環境影響我對外關係之推動,但我輩外交人員仍是一本初衷,竭力為我外交工作努力,也以台灣的外交人員為榮,也誠懇地籲請國內政治人物及退休前輩們不要再繼續消費我國的外交及打擊前線外交人員的士氣。

*作者為外交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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