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為國家安全重要幕僚的張榮豐先生即將出版專書《無煙硝的戰場－－從威權到民主轉折的國家安全手記》，有幸提前閱讀書稿，對榮豐兄學術與實務兼備的解析，深感佩服，同時也因為書中回顧台灣國家戰略與兩岸關係發展，令人不禁撫今追昔，感懷萬千。
日前曾在一個聚會裡，聆聽元老政治家，人稱公道伯，連任十七年立法院院長的王金平先生談論他的政治經驗，以及對台灣政治發展的看法。其中有一句話，我覺得非常值得公開，讓關心台灣前途的理性人士，討論之、論述之，進而研擬出具體作為。他的這句話是：「執政者最重要的責任是不能讓台灣這塊寶地淪為戰場。」這發聾振聵的一句話，讓我思索許久，覺得還要再補充一句：「台灣這美麗之島，不能成為靶場。」
「台灣不能淪為戰場，不能成為靶場」，我認為應該是當前台灣安全戰略的最高目標。
我近來常思考「台灣是第一島鏈」的問題。這個說法，從我還在求學階段就已存在。但什麼是第一島鏈？應該是保護美國本土不受外力入侵的第一條防線。所以，從美國的戰略觀點來看，台灣作為保障美國本土安全的第一島鏈，在必要時，是很有可能被犠牲的。然而，台灣的官兵和人民，必須為保護美國國土安全而被犧牲嗎？這是我們在討論「第一島鏈」時，不得不自問的嚴肅問題。
台灣的好友，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先生，曾提出「台灣有事，則日本有事」，台灣政壇的大部份人士都為此而受到鼓舞，覺得台灣地位極為重要，同時也感謝日本重視台灣，願意支持台灣、保護台灣。這個看法固然正確，但我認為分析國際局勢的角度不能如此單一，否則將陷入一廂情願的解讀。安倍先生確實對台灣極為友好，願意善盡保護朋友的責任。但我們也不能忽略，安倍先生在日本國內極力倡議修憲，主張軍隊正常化，期待日本成為正常國家。他之所以有這樣的倡議，是為了在國家安全出現問題時，日本可以不必完全仰賴其他大國的軍事保護，而有能力自己保護自己。
「台灣有事」，擴而大之，就會造成「日本有事」。因此，「台灣有事，則日本有事」並不單純只是為了保護台灣不受武力侵略，而是希望日本壯大自衛的能力，防範日本可能遭受的武力威脅於未然。在這個前提下，竭力增進台日友好，當然是日本最優先的戰略選擇。我認為「台灣有事，則日本有事」應該也要從這個角度加以分析，才符合國際現實，因此特別提出來，希望能有更多理性的廣泛討論。
張榮豐教授原是經濟學家，早年從事學術研究，曾追隨中研院費景漢院士，兩人在台大共同開課。他受過嚴格的學術訓練，理論基礎雄厚，但更重要的是，他並不是閉守象牙塔的學者，而是腳踏實地探索真實世界的實務研究家。他非常注重田野調查，凡事講求實際證據與經驗。我記得大陸國家發展改革委員會還曾經為了某個議題，派專人來台請教他。榮豐教授帶領他們深入基層，瞭解台灣社會，讓這些大陸專家深受啟發，學習很多。
而這樣的科學研究與務實精神，也是榮豐教授在加入國家安全團隊之後，研擬戰略情報方案的重要依據。他當年在國安局殷宗文局長和丁渝洲局長的領導下，組織了一個團隊，針對國安問題進行科學的理性分析，據以研擬實際可行的策略與作法，其中最廣為人知的就是台海危機的「十八套劇本」。
榮豐教授當年可以說是「南北奔波」，全面參與國安工作。往北，在歷任國安會秘書長、國安局長的帶領下，參與對美、對日高層會談。往南，在殷宗文和丁渝洲兩位國安局局長的支持下，由曾永賢先生帶領，每年與大陸對台工作人員會談，他曾進入北京和當時對台工作小組組長楊尚昆先生會談，這已是公開的秘密了。
正因為榮豐教授長年建立與大陸方面的直接溝通管道，所以台灣能確實掌握兩岸情勢發展，隨時保持動態平衡。當年所謂的「台海危機」發生前，大陸派駐美國的武官曾透過丘宏達教授，於事前把相關訊息傳給我們。我在接到丘教授傳達的訊息之後，立即請榮豐兄向大陸方面的窗口求證，結果對方經請示後，回覆證實，並表示不會讓情勢失控。事實證明，這樣的溝通管道，在兩岸的相互理解與危機化解上，發揮了極大的功能。
我之所以回顧這些往事，是深深體認，國家安全政策─甚至所有的政策─都必須以現實條件為基礎，科學理性分析為方法，不逞一時之快，求長遠可行之道，才能在變化莫測的國際環境裡，謀求國家利益與人民福祉的最大化。
自離開公職後，我從不公開議政，也不涉政事，但因為王金平先生的一席話，帶給我很多啟發，所以藉由張榮豐教授新書發表的機會，提出台灣這塊寶地「不能淪為戰場，成為靶場」的呼籲，希望榮豐教授能帶領他的戰略研究團隊，在丁上將的指導下，針對這個議題研擬理性務實的策略作法，供台灣未來的執政者參考。同時也要提醒所有的政治人物，不要把台灣人民的生死、台灣的安全繫於外來的保護和口頭的支持之上。
我鄭重呼籲從政者，尤其是執政和在野當局，面對國際，必須放大視野，站在全球戰略的角度，綜觀大局；面對大陸，更必須理性務實，不可口頭逞強，心裡畏縮。我們必須清楚認知，兩岸對峙既是當前無法扭轉的現實，就只能務實以對，不懦弱恐懼，也不自大自滿，以大氣魄、大智慧的膽識勇於面對大陸。兩岸不要做無謂的口舌爭鬥，累積雙方人民的仇恨。因為人民仇恨整體爆發時，不管是大陸領導當局或台灣執政當局都無法控制，最後真正受害的，卻是所有的人民。
最後，我不免想到烏克蘭。歐美各國給了它多少口頭上美麗的支持，也支援了多少武器，但是，這個美麗的國家，最終還是淪為悲慘的戰場和靶場，無辜的人民，還是天天處在生死未卜的恐懼之中。
由衷期盼我們美麗的寶島永保美麗昇平。
＊作者為前總統府辦公室主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