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恩事件」衍生出大量荒謬絕倫的新聞報導，例如有一條新聞指出，一位前消防員痛斥侯友宜沒有法治概念，還質問「你是混兄弟的嗎？」我的第一個反應是這些媒體嚴重違反了新聞處理原則，很想要質問那些核稿的媒體主管，這位仁兄是超級巨星或頂尖網紅這類的名人(celebrity)，還是專業素養豐富並深受信賴的意見領袖(opinion leader) ，憑什麼能夠享有近千字的版面？而不論答案為何，一位「前消防員」搖身一變而成為「法治專家」，這又是憑什麼？
但這類荒唐的報導太多了，逐一批判的結果將是徒勞無功的得罪過半數的媒體，我承認自己沒有這麼高尚的道德勇氣，也沒有這麼多的美國時間。因此，本文只是藉由兩篇論點迥異的評論和報導，帶出標題所顯示的疑問。
背道而馳的兩種論點…該相信誰？
第一篇是來自綠營政治人物的評論，宣稱新北市長侯友宜和市府團隊回應整件事的方式，「堪稱政治溝通與危機處理最為失敗的代表」。第二篇則是出自媒體記者的深度報導，點出主要關鍵在於侯友宜不願遵循官場陋習，把市府同仁推出去擋子彈。兩者的主要論點如表1所示。
顯然，如果聽信「片面之詞」，只看過那位綠營人士的評論，絕大多數人都會義憤填膺，對侯友宜深感不齒。相反的，若是只看到那位媒體記者的深度報導，那麼正常人都應該會深感敬佩，讚美一句「有肩膀、有擔當」。
但我兩篇都看了…該相信誰呢？說老實話，我是老國民黨，怎麼說都有偏頗之嫌，但我怎麼看都覺得那篇深度報導比較有道理，主要理由有三。其一，政壇確實有「拿屬下當防火牆」的SOP，即使是被稱為「有道德潔癖」的馬英九也不例外。其二，套一句過時的俗話，「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侯友宜沒有理由不知道過去有許多高官都藉由那個SOP全身而退。其三，我相信侯友宜知道「民意如流水，水能載舟，也能覆舟」的道理，因此他不可能拿自己的政治生命當賭注，賭自己的聲望足以壓制民意的反彈。
至於那位綠營人士的評論，我就當作仙俠小說當中的玄奇幻想了……事實上，如果我是那位綠營人士的好友，我一定會打趣說，「我還真的不知道你竟然是侯友宜肚子裡的蛔蟲，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政壇鐵漢子或誤入政治叢林的小白兔？
侯友宜因為在刑事局局長任內的表現而博得「鐵漢」的美譽，但相對於紀律堪稱嚴明，足以媲美軍隊的警界，注重人和、強調妥協的政壇，其實並非一位鐵漢子理想的安身立命之地，幸運的話或許可以進一步塑造出獨特的個人品牌形象，不幸的話就會淪為前經濟部長宗才怡所言的誤入政治叢林的小白兔了。
看過阿湯哥的電影《捍衛戰士》（Top Gun）了吧！他在電影中的綽號是maverick，續集中將之納入片名並中譯成「獨行俠」。這個翻譯並不算錯，但「獨行俠」一詞也經常用來比喻個性孤僻、獨來獨往的人，也就是英文當中的loner 或long wolf，因此最合理的翻譯應該是「特立獨行的人」，但可惜這個翻譯並不適合當作片名。
如果侯友宜真的是不願遵循官場陋習，把市府同仁推出去擋子彈，那麼他就是台灣政壇當中極少數的特例，當然可以冠上「特立獨行」一詞。顯然，除非部屬確有過失，否則讓部屬去擋子彈，等同於「大哥犯案小弟坐牢」，正常人不可能承認其正當性，但爭權奪利的政治人物和趨炎附勢的媒體人並非正常人，他們是面厚心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馬基維利主義（Machiavellianism）信徒，把部屬當成自己的工具與踏腳石，不會對犧牲部屬產生任何愧疚。
換言之，若侯友宜真的是有所不為，拒絕不擇手段的馬基維利主義，選擇站在市府同仁背後硬挺，成為台灣政壇的稀有動物，那麼他就是本文標題所說的政壇鐵漢子。反之，如果他純粹只是因為不懂得政治操作，或根本就不知道民意如流水的本質，因為無知而做出讓自己陷入風暴中心的抉擇，那麼他就只是一隻誤入政治叢林的小白兔。當然，如前文所述，在我的判斷中他應該是屬於前者。
鐵漢子能夠在台灣政壇存活嗎？
更重要的問題在於，台灣政壇能夠接納特立獨行，拒絕馬基維利主義的鐵漢型政治人物嗎？我不知道答案，Google學術網站上找不到，顯示不論在台灣或英語世界，這都是尚待研究的議題……組織心理學領域給出馬基維利主義傾向「與職位高低大致無關」的結論，maverick則主要出現在有關創新領導人的研究中。
那麼，所謂的傳統智慧（conventional wisdom），以及其他學術實證研究當中，是否提供了一些線索呢？還真的有，只不過都顯示鐵漢子在政壇可能活不下去！
首先，台灣政壇有一些相關俗語，第一個是「選舉無師父，用錢買就有」，而隨著都市化導致買票失靈之後，取而代之的是「選舉無師父，一切靠奧步」。
這兩者指向同一個主張：有所不為而拒絕馬基維利主義，就等於自己斷絕上位的可能性。
另一個政壇俗語是「戲台下站久了就是你的」，意指必須學習模仿政壇前輩的言行，不能傻呼呼的隨心所欲特立獨行。其他俗語或先賢傳承，也多半指向鐵漢子的對立面，例如「水至清則無魚當然，內容極端負面而已經被當成玩笑話的《新公務員葵花寶典》，包括東混西混一帆風順，會捧會現傑出貢獻，會鑽會溜考績特優等等，也是站在和鐵漢子對立的那一面。至於《厚黑學》和《官場現形記》等傳世名作，從書名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和「和光同塵」，都是主張政治人物必須隨波逐流同流合污，否則無法在政壇上獲得成功。
當然，內容極端負面而已經被當成玩笑話的《新公務員葵花寶典》，包括東混西混一帆風順，會捧會現傑出貢獻，會鑽會溜考績特優等等，也是站在和鐵漢子對立的那一面。至於《厚黑學》和《官場現形記》等傳世名作，從書名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組織心理學當中對於領導的研究，也提供了一些負面的發現。例如，一位老牌知名學者將好主管區分為2大類，其一是受到部屬推崇的主管，其二則是快速升官的主管，結果發現前者把大部分時間花在工作和部屬上，而後者主要的活動則是和其他主管及上司交際應酬…這個發現顯示想升官的話就不能特立獨行，必須注重人和並廣建人脈（networking），積極主動的和同僚及上司打好關係。
又如，對群眾魅力（charisma）的研究顯示，具有群眾魅力的領導者可以吸引大量的追隨者，使之在公、私部門都如魚得水。但很遺憾的，群眾魅力的核心卻是用動聽的語言所描繪出來的願景，正如同總統蔡英文那聽起來令人感動，但實際上只是一堆屁話的文青式語言……這顯然不是鐵漢子的風格。
最重要的或許是有關政治能力的研究。這個系列的研究證實，具備良好的政治能力確實有助於升官發財，而政治能力則包括建構人脈、讓人信以為真、善於掌握時機、和善於影響他人…你覺得這些是鐵漢子的行事作風嗎？
最後一個是自我檢校（self-monitoring）的人格特質，意指能夠在各種場合中恰如其分的展現出完美的應對，也就是俗稱的變色龍。實證研究顯示，變色龍傾向愈高，愈可能獲得良好的評價並成為主管。然而，一位鐵漢子顯然不可能表現出這麼柔軟的身段。
整體而言，我沒有找到一個有所不為且特立獨行的鐵漢子，可以在一般職場獲得競爭優勢的證據，遑論是在注重人和、妥協、交換、與算計的政壇了。相反的，幾乎所有的證據都顯示，站在鐵漢子的對立面才是一馬平川的青雲之路。很遺憾，但事實就是如此，只能說現實會讓許多人失望！
黑韓產業鏈重現江湖！
台灣政壇俗語當中的「十八代祖宗都會被挖出來」，說明政壇鬥爭遠比一般公民營組織內部的員工互鬥慘烈而殘酷。從見縫插針的混淆視聽，到主動造謠抹黑抹黃抹紅等等，贏者稱王，任何手段都不忌諱，而且通常可以獲得相同顏色的媒體人昧著良心全力支援。
那麼，一個鐵漢子置身在這種環境當中，能夠做出有效的應對嗎？答案非常不樂觀！恩恩事件中的橫向錄音檔曝光之後，綠營的政治人物、媒體人、側翼、和網軍全力發威，不但人多勢眾，而且隨意的動用「冷血」、「官僚殺人」這類沉重而聳人聽聞的語言，來抨擊錄音檔中那些似乎不夠主動積極的對話，甚至將疫情指揮中心發布的指示扭曲成新北市獨有的SOP。
這些攻擊大多是見縫插針並模糊焦點，利用恩恩的屍骨來進行情緒勒索，其中「新北獨有的SOP」更是惡意造謠。然而，在「批侯」的聲量大增之下，傳播學上著名的沉默螺旋（spiral of silence）顯然發揮作用，因為不願或不敢對抗多數，導致「挺侯」的聲音幾乎完全在媒體中消失……在集體主義（collectivism）傾向遠高於日本，民眾非常在意他人觀感的台灣，很少人敢於對抗多數，因此沉默螺旋效應可能比西方國家更為嚴重。
更糟糕的是，實驗證明信念回聲（belief echo）的存在…即使扭曲或造謠的假新聞立刻獲得澄清，而且閱聽眾也相信澄清的內容，但潛意識仍然會受到影響，對受害人產生負面的觀感，並且還可能主觀揣測那些尚未澄清的假新聞多半屬於事實。因此，在政治鬥爭中，透過媒體放出假新聞來攻擊對手，堪稱是穩賺不賠的奧歩(唯一的潛在後患是澄清事實後該媒體的信譽可能受損)，而目前的侯友宜就是陷入這種絕境。
在我看來，這根本就是2年多以前的黑韓產業鏈重現江湖……「黑韓」的契機是國民黨內部批判韓國瑜生活型態的聲浪外傳，而且媒體跟監證實韓國瑜將近中午才出門，「批侯」的契機則在於恩恩延誤送醫，而且新北消防局稍早對於錄音檔處置失當。嚴格說來兩者都無關整體施政優劣，但是卻為綠營提供了政治化操作的空間，而結果也都是鋪天蓋地而來，無所不在也無所不為的惡意攻訐。
到本文定稿為止，「批侯產業鏈」的結果似乎難以論定。在大數據業者提供的資料方面，侯友宜的網路好感度一度重挫，但是在他公開表示「反省檢討並負起全責」之後，各年齡層都出現好感度快速回升的現象。而在呈現特定時間點民意狀態的傳統民調方面，連續出現的兩份綠營民調都顯示，侯友宜的聲望明顯受挫，信任度和滿意度都大幅下降。
鐵漢子的命運，也是台灣的命運
民初李宗吾的《厚黑學》和晚清李寶嘉的《官場現形記》，都告訴我們馬基維利（Nicolo Michiavelli）的《君王論》確實也是中國官場的葵花寶典，但其主張卻完全和鐵漢子的行事風格背道而馳。換言之，除非和包青天一樣獲得皇帝的全力支持，否則鐵漢子根本無法在官場生存發展……但台灣目前在位的皇帝卻是侯友宜的政敵，而名義上的國家主人卻在黑韓產業鏈肆虐期間表現得有如傀儡！
我無法斷言侯友宜的政治結局，因為可能的影響因素太多了。顯然，侯友宜的某些個人特質，使之不會像黑韓產業鏈當中的韓國瑜那樣倒下去，但是在民眾都是藉由媒體來獲得訊息，而綠營媒體在台灣佔有壓倒性優勢之下，仍然很可能一蹶不振，從此在第一線政治人物的行列中除名…這應該是綠營角逐2024大位所不容忽視的首要目標。
這是鐵漢子的命運，也是台灣的命運。很矛盾的，雖然群我倫理基金會歷年的調查都顯示，我們對媒體和政治人物的風評都很差，但我們卻對他們給予高度的信任，不但對政治人物授予堪稱無上的權柄，同時也任由媒體選擇甚至捏造訊息來對我們餵食。若侯友宜因此受挫，那麼就證明從南到北，任何一位台灣的政治人物都無法對抗綠營所構築的「XX產業鏈」，而且在民眾抹除恐共仇共的心態之前，綠營大業將千秋萬世不移。
回到本文標題，如果多數民眾繼續片面接收綠營訊息，那麼侯友宜遲早會變成誤入政治叢林的小白兔，而且是一隻高傲自大、冷血無情的小白兔，但實際上他卻很可能是萬中無一的政壇鐵漢子，甚至還可能是許多人心目中的理想政治典範…除非你認為只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包括犧牲部屬以求自保），而且能夠像變色龍一樣演什麼像什麼，才是台灣政壇所需要的經世治國之才！
最後呈現在歷史上的結論，當然是由我們用選票共同書寫出來，因為在許多政治人、媒體人、甚至歷史人所追捧的社會建構觀點當中，多數人所認定的真相就是這個社會當中的真相，實際真相為何根本不在考慮之列，換言之就是那句政壇名言：「歷史由勝利者書寫，但事實真相只有親歷者才知道」！
＊作者為大學退休教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