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事業的趣味在於拍片本身:《憑空而來》選摘(3)

2022-06-27 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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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導演伍迪艾倫(Woody Allen)(資料照,美聯社)

美國導演伍迪艾倫(Woody Allen)(資料照,美聯社)

既然正在談百老匯劇院的話題,我曾受邀演出尼爾.賽門的喜劇《陽光小子》(The Sunshine Boys)的電視版,電影版則是由喬治.伯恩斯(George Burns)和華特.馬殊(Walter Matthau)主演,這是赫伯特.羅斯最好的一部片,當然他的兩個主角都非常出類拔萃。電視重拍則由我和彼得.福克(Peter Falk)擔綱;彼得.福克是一位非常有天賦的演員,和他談話非常有趣,他的許多要求和怪癖常讓導演抓狂,而我則一如往常,天使一枚。不回嘴,沒有問題,熟記我的台詞,告訴我站哪個位置,告訴我你要什麼,我全力以赴。莎拉.潔西卡.帕克(Sarah Jessica Parker)雖然那時沒有太大名氣,但是才氣橫溢毫不遜色,她飾演女主角演得精采極了。涵蓋鏡頭非常多,因此必須從不同的角度和不同大小的遠景特寫一次又一次的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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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你可能已經猜到,作為一個電影導演我是一個不完美主義者。我沒有耐性將場景一拍再拍,從不同的角度拍攝涵蓋鏡頭,不論這對後來的剪接多麼寶貴。我喜歡一個場景拍完,進入下一個場景,結束,滾蛋。我要回家撫摸宋宜,逗弄孩子,吃我的晚餐,看球賽。我真的不喜歡勞神去拍側面鏡頭,額外的特寫,再拍一次明星吵架的鏡頭,因為他們也許會做得更好。我喜歡拍電影,但是我缺乏像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或史柯西斯那種奉獻精神,更不用說他們的其他天賦了。我就是對於電影的興致沒有高到要花一整天來拍攝,而且說不定會錯過籃球賽開賽,或是哄我的女兒上床睡覺。

伍迪艾倫遭養女荻倫指控性侵(AP)
導演伍迪艾倫(見圖)(資料照,美聯社)

在一部電影中,無論如何,大多數電影都是由負責任的成年人所製作,他們拍攝涵蓋鏡頭以便後續剪輯時,可憐的剪接師不至於因為無法使故事連貫而倒地哀號。有些導演把拍好的素材交給剪接師,由他負責把影片先接起來,然後導演才進來參與。有些導演希望素材一拍好立刻交由剪接師剪輯,如此一來,若有一些遺漏或新的想法時,團隊還在,還沒有消失於全球各地。我喜歡這樣的工作方式:全部拍完才剪輯。剪接師和我一起坐在 AVID(附有電視螢幕的剪接設備)前,我們倆從頭到尾一起工作。

我總是和很聰明又有天賦的剪接師合作,在賴夫.羅森布勒姆之後,我有很多年和珊蒂.摩爾斯(Sandy Morse)一起工作,她和我一起解決了許多無法解決的剪接問題。珊蒂之後就是我現在的剪接師,艾麗莎.萊普塞爾特(Alisa Lepselter),她和我合作了二十年。她非常勇敢地與我合作把影片接在一起,有時同意我,有時經由與我吵架來挽救我的生命,但是我們兩人總是有一致的目標,實現原初的想像,並以我們手頭所有的素材來製作出最好的電影。很多時候我們堅持使用我們的唱片庫中數量可觀的唱片音樂。因為我的拍攝方式,漫不經心又不負責任,我們總是遇到問題,不過我發現不得不想出自發解決方案時往往會激發出創意的靈感。我永遠不會想到要運用字卡來貫穿《漢娜姊妹》,但是因為我需要一張字卡來解決我的剪接問題,而電影中只有一張字卡顯得很尷尬,所以我們回頭去放了約莫六張字卡,因而賦予影片些許風格化的氣勢。

我從來沒有看過電視版《陽光小子》,但是我從尼爾.賽門收到一張可愛的讚美短箋,我個人一向很仰慕而且喜歡他,我也非常欣賞他的作品。事實上,我認為儘管他非常成功,他還是沒有得到應有的評價,因為寫笑料對他來說似乎毫不費力。這些有趣的台詞是如此流暢又真他媽的好笑。儘管如此,我仍然對他的讚美短箋存疑,因為我無法想像,在看過喬治.伯恩斯和華特.馬殊的表演後,他對我和彼得.福克的表現除了皺眉頭之外,還能做什麼?但是我假裝被他善意的文字所感動,回了他一張謝卡。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彼得.福克,是在城中看荷西.昆特羅(Jose Quintero)傑出的製作《賣冰人來了》(The Iceman Cometh)。我帶著賀琳,我的未婚妻。我對該劇的劇本和舞台呈現感到震驚,還有傑森.羅巴茲(Jason Robards)這傢伙究竟是誰?他的才氣已經爆表,彼得.福克扮演酒保,我注意到他的戲份雖然少得多,但一眼看出是個很有天賦的演員。我對他的好友演員鮑勃.迪西(Bob Dishy)大肆讚美他,我告訴迪西說,「福克有輕微的言語障礙。」迪西說,「你注意到了?他會殺了他自己。」我也注意到作為一個演員他真的是很了不起,所以這並非吹毛求疵。多年後,我和艾瑪.史東(Emma Stone)合作,我見過的最棒,最漂亮,最迷人的女演員之一,我注意到她也有言語缺陷問題。她和彼得.福克不一樣,她比較像卡通人物傻大貓(Sylvester Pussycat),但是她一說話我就聽出來了,對她來說這還滿可愛的。

伍迪艾倫《愛情失控點》(美昇影業)
伍迪艾倫作品《愛情失控點》由艾瑪史東(圖左)擔綱主演。(資料照,美昇影業)

所以《陽光小子》收工了,我帶回一張巨額支票作為演出酬勞,這讓我可以再次睡在自己的床上,並繼續邁向我的第一部「骯髒」電影《非強力春藥》(Mighty Aphrodite)。這部電影最讓我感到興趣的是可以做一個結合了合唱隊與天將神兵的希臘風格場景。我和非常亮眼有才華的蜜拉.索維諾(Mira Sorvino)搭擋演出。我非常喜歡和蜜拉合作;如果她有任何過錯的話,那就是她沒有充分理解到自己是多麼有天賦,多麼有魅力。我想她為自己贏得了一座奧斯卡獎。我常常笑她,因為我們演同一場戲時,我們會站在那裡等助理導演喊,「開始!」因為她想要一舉成功立刻進入她的角色,她會在﹁開始!﹂之前就開始做一些想像中的即興表演。很好。但是她會期待我跟著互動,而我卻只把她當作瘋子自言自語。

當然,一開始入戲她就非常精采。我們在紐約和西西里拍攝。背景是埃特納火山,人家告訴我不用擔心,除非火山冒煙。而它就在冒煙!我很擔心,迫不及待想回家。美麗的編舞是由葛蕾西拉.丹尼爾(Graciela Daniele)所完成,我真的得以和海倫娜.寶漢.卡特(Helena Bonham Carter)合作,一個神奇、美麗的女演員,非常聰明、嫵媚。我到她位於倫敦的家作客,她和父母親同住,她的母親是一位很聰明的心理醫師,那是一次非常愉悅的經驗。回想起來,《非強力春藥》對我的品味而言真的太「骯髒」了。我希望能夠重拍,並且讓它「乾淨」一點,不過我所有的影片重拍都可能更好。我也很希望和生命中約會過的女人有第二次的機會,但是,很遺憾!船已啟航。我不認為她們會對我歌唱。

談到唱歌(容我笨手笨腳地轉移話題),我總是夢想著要做歌舞片;一部為那些歌唱得沒有比我們洗澡時唱得更好的人所拍的歌舞片。當我拍《大家都說我愛你》時,我甚至不問演員們是否會唱歌,我認為大家都會盡全力,我沒有意圖要拍一部流暢的歌舞片,或是為自己創造新的里程碑。我只是想讓一群紐約人在上東區度過四個季節,並在動人的氣氛下唱出一些甜蜜的老歌。當我告訴歌蒂.韓(Goldie Hawn),她是歌唱專業,也是電影專業—那是雙專業—請她不要唱得像平常那麼好時,她遲疑了一下。艾德華.諾頓(Edward Norton),一個完美無瑕的演員,完全不知道他被聘請來唱歌。五音不全的男演員與女演員全都來唱歌,我在乎的是那種感覺。

只有茱兒.芭莉摩(Drew Barrymore)斷然拒絕,由於我是她的鐵粉,我屈服了。為了不讓她不高興或是太緊張,我請宋宜的一位同學奧莉維亞.海曼(Olivia Hayman)來配音,結果效果還不錯。這部電影讓我們到威尼斯工作,到巴黎工作,到曼哈頓工作,我還親吻了茱莉亞.羅勃茲,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從頭到尾都是享受。約翰.拉爾(John Lahr)在《紐約客》寫了一篇善意的影評,但是其他人並沒有這麼熱情,還批評片中很多角色都不會唱歌。想當然爾這是整部片的重點所在,但是我猜錯了,沒有很多人像我一樣覺得這個點子很迷人。這部片在美國賣座普通,但是在歐洲卻熱賣,尤其在法國。

我依然很高興能在我非常喜愛的城市工作,能夠呈現曼哈頓的四季,每個季節拍攝都是一種享受。這就是為什麼對我而言電影事業的趣味在於拍片本身。這種工作模式,透早起床,拍攝,享受與才華洋溢的男人女人為伍,解決那些即使沒有解決也不會致命的問題,和偉大的時尚一起工作,還有音樂。當一切結束,影片完成,我總是捫心自問這些問題來自我評量:我是否有接近實現了我躺在床上瘋狂創作角色與情境時的夢想?我的構想是否完成了百分之五十?我是否完全三振出局了?完成一部電影之後,我總是繼續前進,不再去想它,看它,保存紀念品,照片,甚至是錄影帶拷貝。當特納經典電影頻道邀請一群人來播映並討論《安妮霍爾》時,他們邀請我參加座談──我喜歡特納經典電影頻道──我拒絕了,因為我不想坐在那裡談論過去。

《憑空而來:伍迪.艾倫回憶錄》平面與立體書封(黑體文化提供)
《憑空而來:伍迪.艾倫回憶錄》平面與立體書封(黑體文化提供)

*作者伍迪.艾倫(Woody Allen),美國著名電影導演、編劇、演員與音樂家。他曾經是脫口秀喜劇演員,是著作等身的作家,其作品備受肯定。本文選自作者所著《憑空而來:伍迪.艾倫回憶錄》(黑體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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