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事艱難,母親決志與夫共生死:《國運與天涯》選摘(1)

2018-05-22 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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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信裡說要與父親共生死,還想跟父親商量把我也接到重慶團聚。然而,父親不願母親留在戰區,這是他一輩子的持守──把為國盡忠和家庭親情分開,國是國、家是家」(時報出版提供)

「她在信裡說要與父親共生死,還想跟父親商量把我也接到重慶團聚。然而,父親不願母親留在戰區,這是他一輩子的持守──把為國盡忠和家庭親情分開,國是國、家是家」(時報出版提供)

余家居浙江省孝豐縣之鶴溪村,離城十裡許,世務農為業,少失恃,父際清公勤儉持家,為鄉裡善人,薄田數畝,差能自給,二十六年十二月病歿,時正日寇憑陵,京滬陷落,餘適隨第一軍轉進安徽之壽州,未能奔喪,遺憾迄今。三十六年余在西安,與葉霞翟女士結婚,生二子二女,皆幼小。

——一九五九年初,父親進入國防研究院第一期進修前所撰之自傳。

如果以民國三十八年,也就是西元一九四九年為分野,則中華民國剛剛歷經空前的衝擊,她失掉了廣袤的大陸,正在面積僅為三萬六千平方公里的臺灣奮鬥,希望能確保這幾乎已是僅存的土地不被赤化。父親半生戎馬為國盡忠,他的任務已然到了最後階段;我方出生,正待開展未來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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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幼時周遭之事的瞭解及認知,許多都來自我的母親,從她的口中,她的書。母親寫的文章,總是圍繞在周遭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在她寫的幾本書裡,我可以看到自己生命裡不可能有記憶之下的點點滴滴,最近這幾年又從她寫給父親的信裡讀到。

我的出生與來臺

我是隆冬之際在南京鼓樓醫院降生的,那時是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中華民國政府於二次世界大戰後未得喘息,正與共產黨作戰,而且局勢逐漸嚴峻。仍在西安的父親不在身邊,母親沒為我正式取名,卻先為我取了英文名字Victor(勝利),以紀念父親攻克延安;至於我的中文名,順口叫成胡小廣,因為父親字廣德,這名字一直用到我即將上小學之前。我的弟弟以後出生就叫小德。

生產對於女性而言是生命裡的大事,有如一場大手術,不僅要忍受椎心的苦楚,甚至有喪命的風險,從現代的觀點來看,丈夫理所當然、甚至說有義務該陪伴在旁,多少可以撫慰妻子為天職所受的折磨,然而父親顯然沒有即時照顧到遠在幾千里之外的妻子。

20180510-胡宗南與葉霞翟(3)。(時報出版提供)
「從現代的觀點來看,丈夫理所當然、甚至說有義務該陪伴在旁,多少可以撫慰妻子為天職所受的折磨,然而父親顯然沒有即時照顧到遠在幾千里之外的妻子。」(時報出版提供)

在聖誕節前夕,父親終於因公回南京,晚上回家時,我那正在中央大學念書的小舅舅在房裡陪母親,聽到汽車的聲音連忙跑出去看,才走到樓梯頭就看到父親上樓來了。獨自生產的母親完全沒有哀怨之情,她全然是團圓的喜悅。

父親一上樓,就大踏步地走進房裡,口裡嚷著:「我們的新媽媽身體可好?」母親笑著指指旁邊的小床說:「我很好,快來看看你的兒子吧!」父親走近一看,很得意地笑著說:「這小傢夥滿漂亮的嘛,我看倒有點像我呢!」聽他這麼一說,房裡的人都笑了。

當年父親五十二歲,過了半百方得子的歡愉是短暫的,他在南京待了三天就回西北去了。不論是他或是中華民國政府,正面對愈來愈艱钜的局勢,接下來這一年的國共戰爭,國軍節節敗退,父親完全無暇照顧到家庭。國軍作戰失利,首都南京一般百姓並不清楚真實情況,母親在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二日寫給父親的信,很能反映當時社會景況以及我的家庭情形,她特別提起不到一歲的我,賦予好宏大的意義。

親愛的夫:

南京這幾天都還安定,只是對於國事的謠言很多,我是儘量不去聽它。

你好嗎?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你,十分的想你,願你安好健康,願上帝永遠地保護著你!我們大家都很好,Baby非常健康而可愛,現在我請你給我一個指示,萬一南京情況很亂時,我們該怎麼辦?我身邊一個錢都沒有,你能不能給我寄一點錢來讓我作必要時之用?

我知道你很忙,但請無論如何給我一個回信。親愛的,你的片言隻字帶給的的安慰是無限的,何況又是這樣的兵荒馬亂的時候,而你又是處於這樣的一個艱難危險的環境中呢!

孩子一個人在方床中玩,口裡喃喃自語地叫著爸爸、爸爸。親愛的,如果你現在能夠看見他的話,真不知能得到多少的安慰呵!他簡直是你的縮影,他使你的工作更有價值,他使我們大家的努力都更有意義。他現在又跳又叫地引我的注意呢!為了他,為了中國的下一代,我們都非拚命為國家爭生存不可。親愛的,讓我們來祈禱上帝保佑我們的小寶貝吧!

吻你,祝你安好                           

你的愛妻 十一月二日

再過一個月,我才滿週歲,京滬情勢已惡化到必須撤離的地步。父親請湯恩伯將軍代為照料妻兒,所以湯將軍也就在最緊急時,要湯夫人把母親和我帶到臺灣。母親以後為文回憶,當時她帶著稚子匆匆就道,除了攜帶一點隨身用品外,什麼都沒帶出來,一切生活所需只好仰賴湯夫人,她極感孤單無助。

一九四九年十月二十六日,母親把不到兩歲的我暫留臺灣,飛到重慶探視父親,父親給了她很大的安慰,不再有寄人籬下的感覺,也令她對戰事樂觀,認為最後的勝利終必屬於我們這邊。她在重慶寫了一封信給我在加拿大的二舅葉霆、二舅母玉連和小舅葉雹,幾年前小舅把信拍成照片傳給我,讓我得以讀信。母親在信裡說:「今天你姐夫繼續奮鬥一天我就在國內一天,將來萬一不能奮鬥了我也就跟著他走,個人的生命是沒什麼的,只是他的工作、他的責任、他的正直使他產生意義,我決不想單獨逃生,那是最愚蠢和卑鄙的想頭,我感到很安定。我現在只要小廣強健活潑,你姐夫精神健旺鬥志堅定,就非常快樂了……」

她在信裡說要與父親共生死,還想跟父親商量把我也接到重慶團聚。然而,父親不願母親留在戰區,這是他一輩子的持守──把為國盡忠和家庭親情分開,國是國、家是家,母親又飛回臺北。至於戰事,在兩個月之內急轉直下,四川重慶、成都接連不守,國民政府遷臺,大陸已接近全面赤化,這對父母親那一輩而言,是極為沉痛的,因為他們都參與了中華民國肇建,抵禦過外侮,雖然撐過對日抗戰,卻在體質猶虛之際,遭共產國際協助中共侵害了中華民族。

*作者胡為真(傳主)為前國安會秘書長,中華民國陸軍上將胡宗南之子。汪士淳(撰稿者)為資深媒體人,著有《千山獨行:蔣緯國的人生之旅》、《寧靜中的風雨:蔣孝勇的真實聲音》、《忠與過:情治首長汪希苓的起落》、《蔣公與我:周宏濤回憶錄》等多部傳記。本文選自兩位作者合著之《國運與天涯:我與父親胡宗南、母親葉霞翟的生命紀事》(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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