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會槍擊案發生前,他的世界便已崩塌」《洛杉磯時報》走訪周文偉昔日鄰居:他是個無家可歸的老人

2022-05-18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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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台灣長老教會槍擊案的嫌犯周文偉。(美聯社)

加州台灣長老教會槍擊案的嫌犯周文偉。(美聯社)

加州長老教會槍擊案15日釀成1死5傷的慘劇,嫌犯周文偉的出生地、統獨傾向、疑似「和統會」成員與其韓粉身份,都在台灣引發熱議;對於「為何出生在台灣的周文偉,會對台灣人心生怨恨」,美聯社也以專文探討台灣內部的政治分歧。不過加州檢方與FBI尚在進一步搜集仇恨犯罪的證據,《洛杉磯時報》則探訪周文偉在拉斯維加斯的老鄰居,試圖深入瞭解他犯案前的情況與心理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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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起槍擊案發生後,加州警方以「周文偉車上的反台獨筆記」作為關鍵證物,初步認定這是一起出於敵視台灣人的「仇恨犯罪」,這個主張後來也被檢方採納、甚至聯邦調查局(FBI)都已介入調查。由於周文偉(David Wenwei Chou)的護照出生地為「中國」,「中國移民」殺害「台灣移民」的犯罪情節也在美台兩地發酵。不過後來經台灣駐洛杉磯辦事處證實,周文偉(David Wenwei Chou)是1953年於台灣出生,這起悲劇又成了「台灣移民仇恨殺害台灣移民」的詭異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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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爾灣台灣長老教會槍擊案現場已被封鎖。(美聯社)
加州爾灣台灣長老教會槍擊案現場已被封鎖。(美聯社)

如果「仇恨犯罪」的指控屬實,那麼台灣人為何仇視台灣人、甚至到了要殺害其他台灣人的地步?美聯社指出,周文偉似乎與中國政府支持的民間組織「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會長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國政協主席汪洋,美國國務院於2020年12月認定其為外交使團)有聯繫,並稱該組織致力推進北京併吞台灣的目標。美聯社表示,台灣人(過去所謂的「本省人」)與1949年之後來台的外省人,雙方曾因語言、文化與政治因素陷入對立,彼此雖有通婚,但也存在許多摩擦、對抗與欺凌。不過隨著獨立的台灣認同蓬勃發展,台灣的年輕世代已鮮少存在此種分歧。

問題是現年68歲的周文偉顯然從未融入台灣社會,並且認定台灣只是他們所認同的中國的一部分。華盛頓大學的台灣近代史學者林於翔(James Lin)對美聯社表示,周文偉似乎是在台灣民主化以及台灣認同獲得確立之前離開台灣的,而他所加入的統派團體在台灣「相當邊緣化」。即便在海外,中國與台灣社群在許多情況下雖然有所重疊,但北京對政治忠誠的強烈需求,卻造成這兩個社群彼此存在深刻的裂痕

For months before he opened fire on Taiwanese parishioners in a Laguna Woods church, David Chou’s life was in free fall. @MatthewOrmseth is in Vegas connecting the dots. https://t.co/U8dnYCSnlJ

— Joel Rubin (@joelrubin) May 17, 2022

周文偉雖然被控1項殺人罪、5項殺人未遂罪(檢方強調「他想盡可能殺害更多人」)、4項以殺人或傷害犯意持有爆炸物品罪,檢方也強調,包括持槍、埋伏等加重情節(aggravating circumstances)如果全部成立,他恐怕難逃不得假釋的終身監禁或者死刑(不過加州2019年起已暫停執行死刑)。不過《洛杉磯時報》也說,檢方目前尚未提出仇恨犯罪的加重量刑請求,因為檢察官希望收集更多證據。

首次開庭以「怪物」與「惡魔」形容周文偉的檢察官史皮策(Todd Spitzer)對媒體表示,他已跟正在調查仇恨犯罪事宜的FBI展開合作, 「儘管目前的證物已經非常有力,但我們希望確保收集到了所有仇恨犯罪的證據」。史皮策也認為周文偉的行兇動機是出於對台灣的仇恨。不過檢方認為目前看來,周文偉顯然是隨機選擇這座教堂行兇,因為在他開車前往加州之前,他並不認識那裡的任何一個人—因此他也有可能選擇其他台灣教會犯案

Suspect in Laguna Woods church shooting is charged with murder with the special circumstance of the use of a gun and lying in wait, as well as five counts of attempted murder, the Orange County district attorney announced.https://t.co/iv9GdnUrVE

— Los Angeles Times (@latimes) May 17, 2022

根據《洛杉磯時報》的報導,已被法官下令「不得保釋」的周文偉也向加州檢警親口證實,他是在台灣出生。《洛時》介紹台灣大多數人對於兩岸情勢希望維持現狀,有些人支持公開宣佈獨立,少數人主張應該跟中國統一。警方研判周文偉的反台獨筆記顯示他對台灣社群有所不滿,也對中國與台灣之間的政治緊張局勢感到不安。但《洛時》與美聯社都前往周文偉所居住的拉斯維加斯採訪,試圖從他的鄰人口中,拼湊出這名殺人犯的心理狀態與犯罪動機。

目前在拉斯維加斯與周文偉合租公寓的喬丁‧戴維斯(Jordin Davis)對美聯社表示,周文偉做了好多年的保全,今年2月才搬進他住的公寓。戴維斯說,周文偉經常跟他分享食物、生活十分規律,總是「回家、睡覺、洗澡、上班,然後一再重複」。周文偉對他宣稱自己是基督徒,但從不談論宗教,車頂則用黑色膠帶貼出一個黑色十字。

在加州爾灣台灣長老教會槍擊案中捨己救人的死者鄭達志醫師。(美聯社)
在加州爾灣台灣長老教會槍擊案中捨己救人的死者鄭達志醫師。(美聯社)

戴維斯表示,兩人雖然很少聊天,但他搞不懂為何這樣一個「善良安靜的人」,竟會犯下如此滔天大錯,事前也沒有顯露任何跡象。戴維斯懷疑周文偉「是否利用善良與慷慨的假象,掩蓋了一些非常黑暗的秘密」。不過戴維斯也說,周文偉讓自己看起來「就像是個政治難民」,而且周文偉不到兩週前跟他提過一次台灣,表示台灣政府非常腐敗,而且不喜歡台灣人同情自己的領導人

《洛杉磯時報》則訪問了過去幾年曾跟周文偉做鄰居的奧利亞納(Balmore Orellana)。奧利亞納說,周文偉曾跟他說「自己雖然生在台灣,但認為自己是中國人,也相信中國跟台灣是一個國家」。不過從奧利亞納的描述看來,真正讓周文偉痛苦的似乎不是兩岸關係與統獨情勢,而是他的妻子去年離開了他,而且自己的社會福利津貼根本無力支付房租,這位68歲的老人只能在賭場努力尋找新的保安工作,最後被趕出住處。《洛杉磯時報》說,這個痛苦老人的世界,似乎在他犯案前就已經崩塌。

偵辦加州長老教會槍擊案的檢察官史皮策。(美聯社)
偵辦加州長老教會槍擊案的檢察官史皮策。(美聯社)

奧利亞納表示,周文偉不但曾是他的鄰居,更是他的房東。周文偉原本跟妻子李瑞紅(音譯,Crystal Juei-Hong Lee)住在拉斯維加斯大道西邊一英里的一棟公寓,他們夫婦住在1樓,奧利亞納一家則是他的房客。奧利亞納說,他與家人住在那裡的5年時間,周文偉從來不曾提高房租,也經常送給奧利亞納一家水果、蔬菜跟餅乾。當新冠病毒肆虐拉斯維加斯的那段時間,周文偉也經常對他們噓寒問暖。

不過周文偉跟太太的相處似乎有問題,經常對她言語攻擊。奧利亞納說就算隔著牆,也能聽見周文偉大吼大叫。周文偉的太太去年被診斷出肺癌第四期,並且決定離婚回到台灣,奧利亞納說周太太顯然是受不了自己的丈夫,但周文偉顯然也很難接受太太的離開—此後他的生活就徹底崩潰了。奧利亞納說周文偉的住處被妻子賣掉,新屋主又將房租調漲到他無法負擔的程度,今年2月才會被迫搬離原來的住處。

周文偉在拉斯維加斯的住處。(美聯社)
周文偉在拉斯維加斯的住處。(美聯社)

雖然許多台灣媒體指出周文偉曾在台灣當過教授、甚至在中國曾經出書,不過根據奧利亞納的說法,周文偉在前往美國之前曾在台灣擔任記者,也曾在海軍陸戰隊服役,並未提及周文偉是個學者,在美國則是先後靠收租跟擔任保全維生。經《洛杉磯時報》查證,周文偉與妻子的房產確實是在2021年賣掉,儘管周文偉以租客的身份繼續住在原來的公寓,卻因為付不出房租遭到新屋主巴罕姆(Abraham Barhoum)提告趕走。

周文偉在這起訴訟中曾經發表一份雜亂無章的聲明,表示巴罕姆與罹癌病重的妻子共謀房屋買賣,更痛斥巴罕姆「貪婪、貪婪、討厭」。周文偉宣稱「太太的腦子已經不清楚,但她確實簽署了所有文件,因此我失去了我摯愛的家園」,並強調這筆交易根本沒有經過他的同意。根據周文偉在法庭上的說詞,巴罕姆把房租定為1050美元,但靠每個月548美元社會福利金(Social Security payments)的周文偉根本無力負擔。

周文偉過去幾年的鄰居與房客奧利亞納(Balmore Orellana)。(美聯社)
周文偉過去幾年的鄰居與房客奧利亞納(Balmore Orellana)。(美聯社)

根據法庭紀錄,周文偉宣稱自己願意支付合理租金,並主張房東應該給他特別折扣、或者一個非常非常低的房租—也許是3到4百美元,甚至優惠他兩個月免房租。不過周文偉宣稱自己曾向當地政府尋求租金補助,法官向政府查詢後發現周文偉說謊,最終同意了新屋主巴罕姆的要求—下令將周文偉趕出他過去9年的住處與自己的老家。

奧利亞納說,周文偉當時極為沮喪,抱怨政府在他老年時未能提供他住處,自己的年紀也已經找不到能夠養活自己的工作。擁有持槍執照的周文偉,雖然斷斷續續在拉斯維加斯的賭場擔任臨時保安,但也會碰上連續幾個月都沒有差事可做。周文偉曾對奧利亞納表示,自己曾在當地好幾個教堂詢問是否有地方可以借住,但全都遭到拒絕。奧利亞納說, 他似乎對此感到非常難過。法庭記錄顯示,周文偉是在今年3月遭法院下令徹底搬離原來住處,奧利亞納當時幫他把家裡垃圾搬去丟,這也是奧利亞納最後一次見到周文偉。

在加州爾灣台灣長老教會槍擊案中捨己救人的死者鄭達志醫師。(美聯社)
在加州爾灣台灣長老教會槍擊案中捨己救人的死者鄭達志醫師。(美聯社)

奧利亞納對《洛杉磯時報》表示,周文偉只是個無家可歸、精神可能不穩定的老人。而且周文偉曾向他表示,大約6年前他曾在收租時遭到拖欠房租的房客毆打,造成頭骨與手臂骨折的重傷。奧利亞納說周文偉的身上確實有傷疤,而且經常抱怨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甚至陷入嚴重焦慮。奧利亞納說,在周文偉被法院下令趕出住處後,有鄰居看到他在附近出沒,甚至撬開了過去屬於他的郵箱。奧利亞納雖然跟周文偉做了多年鄰居,但也不清楚他跟加州有什麼關係。

不過周文偉上週六驅車前往加州,並且在上週日跑到爾灣的台灣長老教會,以「周大偉」的名義參與禮拜,甚至跟許多人輕鬆交談。午餐結束後,有教友看到周文偉用鐵鍊鎖門,但誤會他是保安;還有人看到他用釘子跟錘子把另外兩扇門釘死。

然後,他開始對人群扣下板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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