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許多太平洋戰爭關鍵戰役80周年的紀念日，包括筆者先前介紹的杜立德空襲（Doolittle Raid），還有同一時刻在緬甸爆發的仁安羌戰役等等都與中華民國息息相關。當然要論80年前最重要的戰役，恐怕沒有一場是比發生在1942年6月4日的中途島海戰還要重要的。這次筆者造訪美國，特地造訪了中途島號（USS Midway, CV-41）航空母艦，就是要為撰寫中途島海戰的歷史做準備。
不過我們都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戰並不是一場只發生在亞洲地區，或者今日所謂印度洋－太平洋地區的戰爭，而是顧名思義一場遍及世界的全球戰爭。偷襲珍珠港的日本雖然是導致美國參加這場全球戰爭的元兇，卻不僅不是美國唯一的敵人，甚至不是美國首要的敵人。在美國對日本宣戰後又跟著對美國宣戰的納粹德國，才是美國政府急欲剷除的對象。
回到1942年的時空環境，是日本率先對美國發動偷襲，而且美國人仇視的頭號對象也是日本而非德國，何以美國政府與軍方把德國視為頭號敵人呢？主要原因還是德國的工業化能力遠超過日本，如果放著不管是完全有能力征服英國和蘇聯兩個美國在歐洲戰場上的主要盟友。假若歐洲大陸的物資都為納粹德國所掌握，希特勒（Adolf Hitler）就能輕而易舉征服大西洋另一側美國。
更何況珍珠港事變後，日軍征服了整個東南亞，美國想要援助包括中華民國在內的亞太盟邦，都必須要先經由大西洋、地中海與印度洋將物資送往印度，因此先打敗納粹德國的安排即便是從中華民國的角度出發其實都是合理的。而在整個歐洲大陸都被德軍佔領的情況下，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做出了將戰爭初期地面作戰的主要任務交由蘇聯負責的決定。
美國跟英國的任務，則是派出戰略轟炸機由英倫三島起飛，對德國還有其他德軍佔領區的工業設施實施轟炸。唯有從空中摧毀德國的戰爭機器，才能有效支援蘇聯紅軍牽制德軍的進攻，為同盟國對軸心國的最後反攻拉開序幕。於是在1942年1月19日，一支名為第8轟炸機司令部的單位在美國陸軍航空隊的編制中誕生了。
貫徹杜黑主義的精神
早自30年代開始，美國陸軍航空隊或許是受到義大利空權理論家杜黑（Giulio Douhet）的影響，或許是因為預算不足而無法均衡發展，將資源全部灌注到遠程戰略轟炸機的研究上。順應司令阿諾德（Henry H. Arnold）將軍的這一套思維，第8轟炸機司令部做為美國陸軍航空隊的嫡系部隊，致力於對德國本土實施戰略轟炸，完全不把護航戰鬥機的需求放在眼裡。
而美國參戰之初，也極度缺乏具備足夠飛行航程的戰鬥機來護航B-17或者B-24進入德國領空實施轟炸任務，這導致成立之初的第8轟炸機司令部遭遇慘重損失。根據第95轟炸機大隊B-17轟炸機機尾槍手史蒂文斯（Larry Stevens）回憶，這段時間第8轟炸機司令部每一次對德國發動空中攻勢時的折損率高達73%。
美國僅存的三料（擊落超過15架敵機以上）王牌英雄，創下擊落16.2架德國戰機的安德森（Clarence E. Anderson）上校表示，英國皇家空軍的噴火式（Spitefire）戰鬥機雖然性能優秀，航程卻短到只能護衛英倫三島的天空，不具備擔任合格護航戰鬥機的能力。所以成立兩年下來，第8轟炸機司令部的B-17或者B-24進入德國領空都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
甚至就連當航程夠遠，性能夠好的P-51野馬式戰鬥機入列服役之初，第8轟炸機司令部仍無法形成足夠的作戰效率，因為第8轟炸機司令部的長官們遵循杜黑主義的教條，認為轟炸機而非戰鬥機才是空戰的主角。所以P-51飛行員被要求緊隨在B-17轟炸機旁邊，看到德國空軍的戰鬥機出現時負責驅趕，驅趕完了以後必須要回到B-17旁邊。
安德森上校指出，P-51戰鬥機的服役雖然大幅降低了轟炸機的損失，卻沒有辦法實現第8轟炸機司令部的目標，即摧毀德國空軍。所以在進入1944年2月22日以後，美國陸軍航空軍決定對歐洲戰場的飛行單位進行組織改造，將第8轟炸機司令部升格為第8航空軍，不再以戰略轟炸為主要任務，並賦予戰鬥機單位更多獨立性。
空中殲滅德國空軍
美國陸軍航空軍以第8轟炸機司令部的原班人馬為核心，另外創立美國戰略轟炸航空軍（US Strategic Air Forces），負責指揮歐洲戰場的第8與第9航空軍以及地中海戰場的第12、第15航空軍的戰略轟炸機，對軸心國控制區內的目標實施重點打擊。另外一方面，許多原本隸屬第9航空軍的戰鬥機單位被併入第8航空軍，以更有效率的為轟炸機提供護航服務。
安德森上校服務的第357戰鬥機大隊，就是在這個階段被從第9航空軍調到第8航空軍的，他的傳奇故事也就此展開。他表示杜立德（James H. Doolittle）將軍接任第8航空軍司令後，賦予了護航戰鬥機獵殺德國戰鬥機的權限，不只是把德國戰鬥機趕走，而是可以尾隨德國戰鬥機回到基地直到把他們擊落為止。甚至，還可以主動獵殺他們。
杜立德將軍與戰略航空軍司令史帕茲（Carl Spaatz）、英國皇家空軍轟炸機司令部司令哈里斯（Arthur Harris）聯手策劃，於1944年2月的最後一周發起「論證行動」（Operation Argument），這場行動在空戰史上有一個更有名的稱呼，即「大禮拜」（Big Week）。發起這場行動的目的，就是引誘德國空軍派出Me 109或者Fw 190來攔截B-17，再由P-51將他們消滅。
從2月20日到2月25日，德國空軍一整個禮拜下來折損262架戰鬥機，其中100名飛行員死亡。與此相反的是，美軍雖損失226架轟炸機與2,000名以上的機組人員，但是戰鬥機的折損率則只有28架。歐洲戰場上空的制空權，自此徹底轉入美軍之手，不久後第8航空軍的B-17與B-24就在P-51的伴飛下進入德國首都柏林的上空。
如果說德國陸軍主力是在地面上被蘇聯紅軍殲滅，那麼德國空軍主力肯定是敗在第8航空軍的空中攻勢之下，安德森也在1944年2月20日，即「大禮拜」的第一天取得他人生的第一場對空擊落紀錄。他強調德國空軍非常優秀，擁有全世界擊落紀錄最多的王牌飛行員哈特曼（Erich Hartmann），不過安德森認為這是在於德國王牌飛行員交手的對象多為蘇聯空軍所導致。
史上最強航空戰力
安德森透過與他戰後結為好友的德國空軍飛行員瞭解，德國空軍飛行員在東線戰場上把投放農藥的飛機都算成空中戰果，自然比西線戰場上的美國飛行員更容易成為王牌。還有美軍飛行員出了一定數目的任務以後，就會被調回美國本土休息，但是德國飛行員會一路戰鬥到他們戰死為止。在這樣的情況下，比較德國飛行員與美國飛行員誰比較厲害是毫無意義的。
受益於杜立德將軍的謀略，第8航空軍逐漸發展成了美國陸軍航空軍麾下最強的戰力，甚至於強過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外國空軍。第8航空軍的規模是駐華美軍第14航空軍的16倍大，動輒就能派出2,000架四引擎轟炸機或者1,000架戰鬥機投入戰鬥。反觀第14航空軍，一次任務能出動到32架P-51野馬式戰鬥機就可以偷笑了。
B-17機尾槍手史蒂文斯強調，當他參戰的時候已經是「大禮拜」之後的事情了，不只P-51已經投入戰鬥，「大禮拜」也已經結束，因此德國空軍對他們的抵抗相當微弱，根本上就不構成挑戰。反倒是地面防空砲火，對進入德國空域的美軍轟炸機威脅更大。直到諾曼第登陸以前，第8航空軍都是對德戰場上美國集體記憶裡重要的組成部分。
戰後相當長的時間，美國空軍的發展被牢牢掌握在第8航空軍出身將領的手中。以第8航空軍外號「強大八」（Mighty Eighth）為主題的影片，目前正在由影帝湯姆·漢克斯（Tom Hanks）以及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籌拍之中。想必等這部影集上映後，勢必又會在軍事迷圈子裡引起討論，一如當年的《諾曼第大空降》（Band of Brothers）。
自2010年起，第8航空軍被納入美國空軍全球打擊司令部（Global Strike Command）的編制下，指揮裝備B-52H的第2、第6轟炸機聯隊、B-1B的第7與第28聯隊還有B-2A的第509轟炸機聯隊，延續第二次世界大戰時被交付的使命。雖然第8航空軍麾下的轟炸機數量與過去已無法可比，卻仍有摧毀地球好幾次的空中作戰實力。
＊作者為軍事史研究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