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馬牛能畫畫雕刻,神就會被畫成牛模馬樣:《遇見文明‧人們如何觀看》選摘

2022-04-17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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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曾為宗教服務,但爾後也出現許多被掌權者視為「不文明人」所進行的「聖像破壞運動」,以藝術為場域,爭取話語權。示意圖,圖為聖墓教堂內的耶穌聖像。(Ondřej Žváček@Wikipedia/ CC BY 3.0)

藝術曾為宗教服務,但爾後也出現許多被掌權者視為「不文明人」所進行的「聖像破壞運動」,以藝術為場域,爭取話語權。示意圖,圖為聖墓教堂內的耶穌聖像。(Ondřej Žváček@Wikipedia/ CC BY 3.0)

「文明」一詞一直受到爭議,人們一再提出新的說法,而始終無法給出一個精確的定義。1969年,肯尼斯.克拉克(Kenneth Clark)在他的BBC電視節目系列《文明的軌跡》(Civilisation)一開頭就在思索這個概念:「什麼是文明?」他問道,「我不知道,我無法以抽象的說法定義它,至少現在還不能。但我認為,只要我看到它,我就能認出這是文明。」這話雖有高高在上對自己的文化評判充滿自信之嫌,但克拉克同時卻也承認了這範疇的邊界既粗糙不平且時時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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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的寫作基於以下信念:若要了解文明,過程中我們所「觀看」的與所閱讀或所聽聞一樣重要。本書所歌頌的是一整個耀眼隊列的人類創造物,時間橫跨數千年,地域涵蓋數千哩,從古希臘到古中國,從史前墨西哥的石刻人頭到21世紀伊斯坦堡郊外的清真寺。本書也試圖挑戰我們對於藝術如何發揮功用,以及藝術應當如何被解釋的某些既定認知,因為本書要說的不只是那些手拿顏料、鉛筆、陶土或鑿子,以此創造出充塞我們世界的藝術形象的那些男女藝術家,不論這些創作是便宜家用小東西或「無價的大師之作」;本書更要說的是世世代代使用著、詮釋著、討論著、並賦予這些藝術形象意義的人們。

再探藝術的意義與用意

21世紀一位最有影響力的藝術史學家E.H.龔布里奇(E. H. Gombrich)曾寫道:「『藝術』這種東西其實並不真的存在,存在的只有藝術家。」而我所做的是把藝術的觀看者也放回框架裡。本書不是一部「大人物」觀點的藝術史,沒有那些常見的英雄與天才。

我所探討的重點是人類藝術文化裡2個最引人入勝也最多爭議的主題,第一部分著重呈現人體藝術,集中介紹世界各地最早的一些描繪男性或女性的作品,試著去問它們被創作出來的目的是什麼,以及它們是怎樣被觀看的,不論這些作品是古埃及某位法老的巨像,或是中國秦始皇的陪葬兵馬俑。

第2部分主要介紹上帝與眾神的聖像,所跨越的時間更長,探究古今各種宗教在試圖為「神」造像時是怎樣面對著無可妥協的問題。為了這類視覺圖像而感到困擾的並非只有某些特定宗教(例如:猶太教或伊斯蘭教),歷史上所有宗教都在深思著人們應當如何呈現神(有時還為此互相衝突征戰),而它們找到了各種優雅、動人或尷尬的方式來面對這兩難困境;這藝術光譜的一端是以暴力摧毀聖像,而另一端則是「偶像崇拜」。

土耳其聖索菲亞教堂博物館的三聖像馬賽克壁畫。(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土耳其聖索菲亞教堂博物館的三聖像馬賽克壁畫。(資料照,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我的研究一部分目的是要闡明「我們如何觀看」的長遠歷史發展,古代藝術、相關的論辯與爭議至今在世界各地依舊有重要性。而在西方,特別是古典希臘羅馬藝術(以及千百年來人們與這傳統的糾葛)仍然深厚的影響著現代觀看者,就算我們並不常察覺此事。西方人對於人體「自然」呈現方式的設想可以源自西元前第6、第5世紀之交的那一場希臘藝術革命,且我們談論藝術的許多方式都與古典世界裡發生的對話一脈相承。「女性裸體意指男性狩獵者眼光的存在。」這觀念看似摩登,卻非人們一般想的是由1960年代的女權運動者提出;目前據信是古典希臘第一尊真人大小女性裸像的作品(西元前第4世紀的阿芙洛蒂女神像)在當時也引發相同爭論。除此之外,我們所知的某些歷史早期知識分子對於以人的形象創作神像一事是非對錯可是有激烈辯論呢;西元前第6世紀一位希臘哲學家嚴厲的說,如果馬和牛能畫畫、能雕刻,牠們也會把神像弄成牠們的長相:牛模馬樣。

克拉克在節目一開頭的問題「什麼是文明?」也是我要問的主要問題之一,本書的2個部分是以我為BBC在2018年首播的新電視節目系列《遇見文明》(Civilisations)所寫的2集為本,該節目的主旨不是要「重製」克拉克的原來版本,而是要以嶄新眼光審視舊主題,大幅拓寬參考資料的框架,前往歐洲以外的地方(克拉克有那麼一兩次偏離「正軌」越過了大西洋,但僅止於此),並返回到史前時代。新節目的新標題複數型態意義就在於此。

其實,我比克拉克更關心人們對文明這個概念的不滿與爭議,以及這樣一個頗為脆弱的概念是怎麼樣被辯護、被正當化。它最強大的武器之一一直都是「野蠻性」(barbarity):「我們」知道「我們」是文明的,因為我們將自己與那些被我們視為不文明的群體相比較,也就是那些與我們價值觀不同、或是無法真正和我們持有相同價值觀的人。文明是一個容納的過程,也是一個排除異己的過程。「我們」與「他們」的界線可能劃在群體之內(世界史大部分時段裡,所謂「文明女性」一詞本身就互相矛盾)或之外,後者就如「野蠻性」一詞所示;這個詞本來是古希臘人所用的種族中心貶意詞彙,用來稱呼自己無法了解的外國人,因為這些人講話聽起來都是「吧吧吧……」這種聽不懂的胡言亂語。然而真相自然是比較令人不快,因為這些所謂的「野蠻人」很可能只是在「什麼是文明」、「人類文化中什麼比較重要」的這些問題上與我們認知不同的人。說到最後,一個人眼中的「野蠻」很可能是另一個人眼中的「文明」呢。

無論身在何處,我都試著從分界線的另一端來看事情,並以「反常理」的方式閱讀文明。我們通常只在審視現代世界的視覺圖像時抱持懷疑態度,但我現在要用帶著這種眼光去看遙遠過去的一些圖像。要知道,古埃及或古羅馬的許許多多觀看者面對他們統治者的龐然巨像時,很可能跟我們面對現代專制領袖「造像運動」時一樣的在暗中譏嘲,這點很重要。我也要將圖像造成的歷史衝突勝負兩方都看一看,這些衝突的重點在於什麼可以、什麼不可以被以人工方式呈現出來,以及我們應當如何呈現它們。那些會去摧毀雕像與繪畫的人,不論他們是否高舉信仰大旗,通常在西方都被視為歷史上最野蠻的暴徒;那些毀於「偶像破除運動者」之手的藝術品也總是令人哀嘆惋惜不已。然而,我們接下來會看到,這些「暴徒」也有他們自己的故事要說,甚至有他們自己的藝術性要表達。

言歸正傳,讓我們從墨西哥,也就是本書中年代最古老的藝術形象開始……

*作者為劍橋大學紐納姆學院古典學教授,泰晤士報文學增刊(TLS)古典部編輯,擁有世界級的學術成就。本文選自作者著作《遇見文明.人們如何觀看?:世界藝術史中的人與神》(聯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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